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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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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柴回来了。“饿了吧?”他问我。“我把你的干

粮吃了,”我说。“吃得下那号干粮?”他似乎感到快慰,他“哼哼唉唉”地唱

着,带我到山背洼里的一棵大杜梨树下。“咋吃!”他说着爬上树去。他那年已

经五十六岁了,看上去还要老,可爬起树来却比我强。他站在树上,把一杈杈结

满了杜梨的树枝撅下来,扔给我。那果实是古铜色的,小指盖儿大小,上面有黄

色的碎斑点,酸极了,倒牙。

老汉坐在树杈上吃,又唱起来:“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

那是《信天游》。老汉大约又想起了当年。他说他给刘志丹抬过棺材,守过灵。

别人说他是吹牛。破老汉有时是好吹吹牛。“牵牛牛开花羊跑春,二月里见罢到

如今……”还是《信天游》。我冲他喊:“不是夜来黑喽⒂才见罢吗?”“憨娃

娃,你还不赶紧寻个婆姨?*心把‘心儿’耽误下!”他反唇相讥。“‘后沟里

的’可会迷男人?”“咦!亮亮妈,人可好!”“这两捆柴,敢是给亮亮妈砍的

吧?”“谁情愿要,谁扛去。”这话是真的,老汉穷,可不小气。

有一回我半夜起来去喂牛,借着一缕淡淡的月光,摸进草窑。刚要揽草,忽

然从草堆里站起两个人来,吓得我头皮发麻,不禁喊了一声,把那两个人也吓得

够呛。一个岁数大些的连忙说:“别怕,我们是好人。”破老汉提着个马灯跑了

过来,以为是有了狼。那两个人是瞎子说书的,从绥德来。天黑了,就摸进草窑,

睡了。破老汉把他们引回自家窑里,端出剩干粮让他们吃。陕北有句民谣:“老

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汉和两个瞎子长吁短叹,唠了一宿。

第二天晚上,破老汉*持着,全村人出钱请两个瞎子说了一回书。书说得乱

七八糟,李玉和也有,姜太公也有,一会是伍子胥一夜白了头,一会又是首脑语

录。窑顶上,院墙上,磨盘上,坐得全是人,都听得入神。可说的是什么,谁也

含糊。人们听的那么个调调儿。陕北的说书实际是唱,弹着三弦儿,艾艾怨怨地

唱,如泣如诉,像是村前汩汩而流的清平河水。河水上跳动着月光。满山的高粱

、谷子被晚风吹得“沙沙”响,时不时传来一阵响亮的驴叫。破老汉搂着留小儿

坐在人堆里,小声跟着唱。亮亮妈带着亮亮坐在窑顶上,穿得齐齐整整。留小儿

在老汉怀里睡着了,她本想是听完了书再去饲养场上爆玉米花的,手里攥着那个

小手绢包儿。山村里难得热闹那么一回。

我倒宁愿去看牛顶架,那实在也是一项有益的娱乐,给人一种力量的感受,

一种拼搏的激励。我对牛打架颇有研究。

二十头牛(主要是那十几头犍牛、公牛)都排了座次,当然不是以姓氏笔划

为序,但究竟根据什么,我一开始也糊涂。我喂的那头最壮的红犍牛却敬畏破老

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红犍牛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肩峰上的肌肉像一座小山,走

起路来步履生风,而老黑牛却已显出龙钟老态,也瘦,只剩了一副高大的骨架。

然而,老黑牛却是首领。遇上有哪头母牛发了情,老黑牛便几乎不吃不喝地看定

在那母牛身旁,绝不允许其它同性接近。我几次怂恿红犍牛向它挑战,然而只要

老黑牛晃晃犄角,红犍牛便慌忙躲开。我实在憎恨老黑牛的狂妄、专横,又为红

犍牛的怯懦而生气。后来我才知道,牛的排座次是根据每年一度的角斗,谁夺了

魁,便在这一年中被尊崇为首领,享有“三宫六院”的特权,即便它在这一年中

变得病弱或衰老,其它的牛也仍为它当年的威风所震慑,不敢贸然不恭。习惯势

力到处在起作用。可是,一开春就不同了,闲了一冬,十几头犍牛、公牛都积攒

了气力,是重新较量、争魁的时候了。“男子汉”们各自权衡了对手和自己的实

力,自然地推举出一头(有时是两头)体魄最大,实力最强的新秀,与前冠军进

行决赛。那年春天,我的红犍牛处在新秀的位置上,开始对老黑牛有所怠慢了。

我悄悄促成它们决斗,把它们引到开阔的河滩上去(否则会有危险)。这事不能

让破老汉发觉,否则他会骂。一开始,红犍牛仍有些胆怯,老黑牛尚有余威。但

也许是春天的母牛们都显得愈发俊俏吧,红犍牛终于受不住异性的吸引或是轻蔑,

“哞——哞——”地叫着向老黑牛挑战了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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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4:http://b.faloo.com/431173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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