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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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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拉开了架势,对峙着,用蹄子刨

土,瞪红了眼睛,慢慢地接近,接近……猛地扭打到一起。这时候需要的是力量,

是勇气。犄角的形状起很大作用,倘是两支粗长而向前弯去的角,便极有利,左

右一晃就会顶到对方的虚弱处,然而,红犍牛和老黑牛都长了这样两支角。这就

要比机智了。前冠军毕竟老朽了,过于相信自己的势力和威风,新秀却认真、敏

捷。红犍牛占据了有利地形(站在高一些的地方比较有利),逼得老黑牛步步退

却,只剩招架之功。红犍牛毫不松懈,瞧准机会把头一低,一晃一冲,顶到了对

方的脖子。老黑牛转身败走,红犍牛追上去再给老首领的屁股上加一道失败的标

记。第一回合就此结束。这样的较量通常是五局三胜制或九局五胜制。新秀连胜

几局,元老便自愿到一旁回忆自己当年的骁勇去了。

为了这事,破老汉阴沉着脸给我看。我笑嘻嘻地递过一根纸烟去。他抽着烟,

望着老黑牛屁股上的伤痕,说:“它老了呀!它救过人的命……”

据说,有一年除夕夜里,家家都在窑里喝米酒,吃油馍,破老汉忽然听见牛

叫、狼嗥。他想起了一头出生不久的牛不老,赶紧跑到牛棚。好家伙,就见这黑

牛把一只狼顶在墙旮旯里,黑牛的脸被狼抓得流着血,但它一动不动,把犄角牢

牢地*了狼的肚子。老汉打死了那只狼,卖了狼皮,全村人抽了一回纸烟。

“不,不是这。”破老汉说,“那一年村里的牛死的死,杀的杀(他没说是

那年),快光了。全凭好歹留下来的这头黑牛和那头老生牛,村里的牛才又多起

来。全靠了它,要不全村人倒运吧!”破老汉摸摸老黑牛的犄角。他对它分外敬

重。“这牛死了,可不敢吃它的肉,得埋了它。”破老汉说。可是,老黑牛最终

还是被人拖到河滩上杀了。那年冬天,老黑牛不小心踩上了山坡上的暗洞,摔断

了腿。牛被杀的时候要流泪,是真的。只有破老汉和我没有吃它的肉。那天村里

处处飘着肉香。老汉呆坐在老黑牛空荡荡的槽前,只是一个劲抽烟。

我至今还记得这么件事:有天夜里,我几次起来给牛添草,都发现老黑牛站

着,不卧下。别的牛都累得早早地卧下睡了,只有它喘着粗气,站着。我以为它

病了。走进牛棚,摸摸它的耳朵,这才发现,在它肚皮底下卧着一只牛不老。小

牛犊正睡得香,响着均匀的鼾声。牛棚很窄,各有各的“床位”,如果老黑牛卧

下,就会把小牛犊压坏。我把小牛犊赶开(它睡的是“自由床位”),老黑牛

“噗通”一声卧倒了。它看着我,我看着它。它一定是感激我了,它不知道谁应

该感激它。

那年冬天我的腿忽然用不上劲儿了,回到北京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

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来看我,带来了乡亲们捎给

我的东西:小米、绿豆、红枣儿、芝麻……我认出了一个小手绢包儿,我知道那

里头准是玉米花。那个同学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粮票,说是破老汉让他捎

给我的。粮票很破,渍透了油污,中间用一条白纸相连。

“我对他说这是陕西省通用的。在北京不能用,破老汉不信,说:‘咦!你

们北京就那么高级?我卖了十斤好小米换来的,咋啦不能用?!’我只好带给你。

破老汉说你治病时会用得上。”

唔,我记得他儿子的病是怎么耽误了的,他以为北京也和那儿一样。

十年过去了。前年留小儿来了趟北京,她真的自个儿攒够了盘缠!她说这两

年农村的生活好多了,能吃饱,一年还能吃好多回肉。她说,黑肉⒃真的还是比

白肉好吃些。

“清平河水还流吗?”我糊里巴涂地这样问。

“流哩嘛!”留小儿“咯咯”地笑。

“我那头红犍牛还活着吗?”

“在哩!老下了。”

我想象不出我那头浑身是劲儿的红犍牛老了会是什么样,大概跟老黑牛差不

多吧,既专横又慈爱……

留小儿给他爷爷买了把新二胡。自己想买台缝纫机可没买到。

“你爷爷还爱唱吗?”

“一天价瞎唱。”

“还唱《走西口》吗?”

“唱。”

“《揽工调》呢?”

“什么都唱。”

“不是愁了才唱吗?”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下一章,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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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4:http://b.faloo.com/431173_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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