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绽开了一丛丛野花,淡蓝色的,一丛挨着一丛,雾蒙蒙的。灰色的小田鼠
从黄土坷垃后面探头探脑;野鸽子从悬崖上的洞里钻出来,“扑楞楞”飞上天;
野鸡“咕咕嘎嘎”地叫,时而出现在崖顶上,时而又钻进了草丛……我很奇怪,
生活那么苦,竟然没人逮食这些小动物。也许是因为没有枪,也许是因为这些鸟
太小也太少,不过多半还是因为别的。譬如:春天燕子飞来时,家家都把窗户打
开,希望燕子到窑里来作窝;很多家窑里都住着一窝燕儿,没人伤害它们。谁要
是说燕子的肉也能吃,老乡们就会露出惊讶的神色,瞪你一眼:“咦!燕儿嘛!”
仿佛那无异于亵渎了神灵。
种完了麦子,牛就都闲下了,我和破老汉整天在山里拦牛。老汉闲不着,把
牛赶到地方,跟我交待几句就不见了。有时忽然见他出现在半崖上,奋力地劈砍
着一棵小灌木。吃的难,烧的也难,为了一把柴,常要爬上很高很陡的悬崖。老
汉说,过去不是这样,过去人少,山里的好柴砍也砍不完,密密匝匝的,人也钻
不进去。老人们最怀恋的是红军刚到陕北的时候,打倒了地主,分了地,单干。
“才红了⑿那阵儿,吃也有得吃,烧也有得烧,这咋会儿,做过啦⒀!”老乡们
都这么说。真是,“这咋会儿”,迷信活动倒死灰复燃。有一回,传说从黄河东
来了神神,有些老乡到十几里外的一个破庙去祷告,许愿。破老汉不去。我问他
为什么,他皱着眉头不说,又哼哼起《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是才红了那阵儿
的歌。过了半天,使劲磕磕烟袋锅,叹了口气:“都是那号婆姨闹的!”“哪号?”
我有点明知故问。他用烟袋指指天,摇摇头,撇撇嘴:“那号婆姨,我一照就晓
得……”如此算来,破老汉反“四人帮”要比“四·五”运动早好几年呢!
在山里,有那些牛做伴即便剩我一个人,也并不寂寞。我半天半天地看着那
些牛,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意味着什么,我全懂。平时,牛不爱叫,只有奶着犊子
的生牛才爱叫。太阳偏西,奶着犊儿的生牛就急着要回村了,你要是不让它回,
它就“哞——哞——”地叫个不停,急得团团转,无心再吃草。
有一回,我在山洼洼里,睡着了,醒来太阳已经挨近了山顶。我和破老汉吆
起牛回村,忽然发现少了一头。山里常有被雨水冲成的暗洞,牛踩上就会掉下去
摔坏。破老汉先也一惊,但马上看明白,说:“没麻搭,它想儿了,回去了。”
我才发现,少了的是一头奶犊儿的生牛。离村老远,就听见饲养场上一声声牛叫
了,儿一声,娘一声,似乎一天不见,母子间有说不完的贴心话。牛不老⒁在母
亲肚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撞,吃奶,母牛的目光充满了温柔、慈爱,神态那么满足,
平静。我喜欢那头母牛,喜欢那只牛不老。我最喜欢的是一头红犍牛,高高的肩
峰,腰长腿壮,单套也能拉得动大步犁。红犍牛的犄角长得好,又粗又长,向前
弯去;几次碰上邻村的牛群,它都把对方的首领顶得败阵而逃。我总是多给它拌
些料,犒劳它。但它不是首领。最讨厌的还是那头老黑牛,不仅老奸巨猾,而且
专横跋扈,双套它也会气喘吁吁,却占着首领的位置。遇到外“部落”的首领,
它倒也勇敢,但不下两个回合,便跑得比平时都快了。那头老生牛就好,虽然比
老黑牛还老,却和蔼得很,再小的牛冲它伸伸脖子,它也会耐心地为之舔毛……
和牛在一起,也可谓其乐无穷了,不然怎么办呢?方圆十几里内看不见一个人,
全是山。偶尔有拦羊的从山梁上走过,冲我呐喊两声。黑色的山羊在陡峭的岩壁
上走,如走平地,远远看去像是悬挂着的棋盘;白色的绵羊走在下边,是白棋子。
山沟里有泉水,渴了就喝,热了就脱个精光,洗一通。那生活倒是自由自在,就
是常常饿肚子。
破老汉有个弟弟,我就是顶替了他喂牛的。据说那人奸猾,偷牛料;头几年
还因为投机倒把坐过县大狱。我倒不觉得那人有多坏,他不过是蒸了白馍跑到几
十里外的水站上去卖高价,从中赚出几升玉米、高粱米。白面自家舍不得吃。还
说他捉了乌鸦,做熟了当鸡卖,而且白馍里也掺了假。破老汉看不上他弟弟,破
老汉佩服的是老老实实的受苦人。
一阵山歌,破老汉担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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