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嗓子又唱一句。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我们东奔西跑地吆喝着,
骂着。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得那么亲热。稍不留神,哪
个狡猾的家伙就会偷吃了田苗。最讨厌的是破老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称得上是
“老谋深算”。它能把野草和田苗分得一清二楚。它假装吃着田边的草,慢慢接
近田苗,低着头,眼睛却溜着我。我看着它的时候,田苗离它再近它也不吃,一
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我刚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玉米或高粱,调头便走。我
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它确信无虞把舌头伸向禁区
之际,我才大吼一声。老家伙趔趔趄趄地后退,既惊慌又愧悔,那样子倒有点可
怜。
陕北的牛也是苦,有时候看着它们累得草也不想吃,“呼嗤呼嗤”喘粗气,
身子都跟着晃,我真害怕它们趴架。尤其是当年那些牛争抢着去舔地上渗出的盐
碱的时候,真觉得造物主太不公平。我几次想给它们买些盐,但自己嘴又馋,家
里寄来的钱都买鸡蛋吃了。
每天晚上,我和破老汉都要在饲养场上呆到十一、二点,一遍遍给牛添草。
草添得要勤,每次不能太多。留小儿跟在老汉身边,寸步不离。她的小手绢里总
包两块红薯或一把玉米粒。破老汉用牛吃剩下的草疙节打起一堆火,干的“噼噼
啪啪”响,湿的“磁磁”冒烟。火光照亮了饲养场,照着吃草的牛,四周的山显
得更高,黑魆魆的。留小儿把红薯或玉米埋在烧尽的草灰里;如果是玉米,就得
用树枝拨来拨去,“啪”地一响,爆出了一个玉米花。那是山里娃最好的零嘴儿
了。
留小儿没完没了地问我北京的事。“真个是在窑里看电影?”“不是窑,是
电影院。”“前回你说是窑里。”“噢,那是电视。一个方匣匣,和电影一样。”
她歪着头想,大约想象不出,又问起别的。“啥时想吃肉,就吃?”“嗯。”
“玄谎!”“真的。”“成天价想吃呢?”“那就成天价吃。”这些话她问过好
多次了,也知道我怎么回答,但还是问。“你说北京人都不爱吃白肉?”她觉得
北京人不爱吃肥肉,很奇怪。她仰着小脸儿,望着天上的星星;北京的神秘,对
她来说,不亚于那道银河。
“山里的娃娃什么也解③不开,”破老汉说。破老汉是见过世面的,他三七
年就入了党,跟队伍一直打到广州。他常常讲起广州:霓虹灯成宿地点着、广州
人连蛇也吃、到处是高楼、楼里有电梯……留小儿听得觉也不睡。我说:“城里
人也不懂得农村的事呢。”“城里人解开个狗吗?”留小儿问,“咯咯”地笑。
她指的是我们刚到清平湾的时候,被狗追得满村跑。“学生价连犍牛和生牛也解
不开,”留小儿说着去摸摸正在吃草的牛,一边数叨:“红犍牛、猴④犍牛、花
生牛……爷!老黑牛怕是难活⑤下了,不肯吃!”“它老了,熬了⑥。”老汉说。
山里的夜晚静极了,只听得见牛吃草的“沙沙”声,蛐蛐叫,有时远处还传来狼
嗥。破老汉有把破胡琴,“吱吱嘎嘎”地拉起来,唱:“一九头上才立冬,阎王
领兵下河东,幽州困住杨文广,年太平,金花小姐领大兵,…”把历史唱了个颠
三倒四。
留小儿最常问的还是***。“你常去***?”“常去。”“常能照着
⑦**?”“哪的来,我从来没见过。”“咦?!他就生⑧在***上,你去
了会照不着?”她大概以为**总站在***上,像画上画的那样。有一回她
扒在我耳边说:“你冬里回北京把我引上行不?”我说:“就怕你爷爷不让,”
“你跟他说说嘛,他可相信你说的了。盘缠我有。”“你哪儿来的钱?”“卖鸡
蛋的钱,我爷爷不要,都给了我,让我买褂褂儿的。”“多少?”“五块!”
“不够。”“嘻——我哄你,看,八块半!”她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有两张一
块的,其余全是一毛、两毛的。那些钱大半是我买了鸡蛋给破老汉的。平时实在
是饿得够呛想解解馋,也就是买几个鸡蛋。我怎么跟留小儿说呢?我真想冬天回
家时把她带上。可就在那年冬天,我病厉害了。
其实,喂牛没什么难的,用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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