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得突兀,话也突兀,宋于秋微微楞了一下。
“三十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
宋建党不看他,看着外头铺晒一地的稻谷,缓缓道:“当年我供你上小学上初中,要不是你自己辍学,高中也会让你读下去。”
“二十五年前你去北通,我没说什么。十五年前你回来,儿子没了一个,媳妇大着肚子,身上没钱还背了人命债。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子把他们挡在村外,盖了这栋平房,把小屋留给你们一家住。”
“桩桩件件的,我不敢说对你有多好,但绝对不比别人差。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怨,我是对得住良心的。”
“毕竟我不是你亲爹,不欠你的。”
宋于秋双手抹一把脸,不说话。
二十五年前的他意气奋发,无论上三流下三流的朋友,反正多如过江之鲫。住在光鲜亮丽的北通城里,出门喊一声,四面八方尽是兄弟姐妹。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弯下脊背,双手交握。
如今最在意的是,万一继父用人情要挟他。他该如何把自己为这个家做过的事也拿出来,与这位心思缜密的老人相对抗。
但又在意料之外的,宋建党没有那样做。
“摆酒的事,你自个儿看着办,钱不够找你妈拿点。”
“我只想你记住这份恩情。”
他双手撑着把手,走了下来,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太为难大屋和我的儿女。”
“阿汀阿汀!”
阿汀正在洗手,听到叫声探头一看,原来是王君。
“君儿。”
八十年代的称呼,阿汀也好冬子也好,翘起舌头带出一个儿字音,好像都有着别一番的亲近。
阿汀清亮的眼眸弯起来,瞧她灰头土脸的,不由得讶异:“你又去打架啦?”
王君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看武侠,打架斗嘴揍大龙。
即使让出老大宝座,她依旧为着帮派地盘而四处奔波。
昨晚拿试卷包石头,给大龙下‘决战书’。不巧被她妈抓个现行,被打得哇哇大叫,求饶声滔滔不绝。
阿汀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满脸的灰是拜大龙所赐。
不过王君立刻否认:“我还没打。”
“那你的脸……”
“先走再说!”王君喘完两口气,一把拉住手腕。
她的力道很大,带得阿汀连走带跑,稀里糊涂往河头跑。
“你什么时候把陆小子给放了?我咋不知道?”
王君边跑边说:“我和大龙还没开打呢,他突然冒出来。”
阿汀心一紧,“陆珣和大龙打架?”
“打得你死我活屁滚尿流了,那小子真狠,打得大龙哭爹喊娘的,嘴巴里全是血。”
“不过大龙活该,谁让他老去招他,上回还趁他被链子拴着,拿一堆石头砸他。”
“他没事吧?”
阿汀关心的他,当然是陆珣。
“我走的时候不算有事,但大龙他爸回家拿耙子去了,现在有没有事就不一定了。大龙他爸在山上圈过两排果树,非说是他们家以前种下的,不许别人碰。”
“那地儿好像很偏,只有陆小子知道,还常常摘果子吃。所以大龙一家都说他是贼,早晚要好好教训他。”
形势大不妙。
阿汀拿出浑身的劲儿,觉着前生今世第一回跑得这样快。不理会怦怦直跳的心脏,不在意发酸的双腿。
夏风吹拂过面庞,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被她跑出呼呼声音来。劣质的皮绳忽然绷断,一头长长的头发随之散开。
她跑得发梢里是风,衣服里是风,滚烫滚烫的风。
像飞起来一样,跑着去见他。
仅仅隔着半个晚上又半个白天而已,原来还能见到他。
“陆珣……”
阿汀跑得气喘吁吁,远远瞧见陆珣一脚踢向大龙的肚子,然后懒洋洋地蹲下来。抓住一动不动、蜷缩在小道边的大龙的耳朵,充满恶意地往外扯。
“爸!”
全村最壮实的小孩嚎啕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喊:“爸,我要被小怪物弄死了!!”
又怒吼:“小杂种,等我爸来了打死你!”
别的孩子目瞪口呆,不敢说话。
阿汀看见陆珣背后接近的中年男人,立即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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