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小姑娘又来迟到了。

戚舒抬头，看见前桌用钢笔豪迈的写下小姑娘的名字:殷蔷薇。

戚舒的前桌是班长，常干的事就是记班里各路违法犯罪人的名字。他的字写得不好看，殷蔷薇三个字每天都有写上一遍，这三个字，戚舒瞧着顺眼多了。

他又低头，继续看在线播放的动物世界。同桌是个话多的，被班长用眼神警告了几回，还是在一旁喋喋不休吐槽戚舒为什么不看刚更新的动漫或者是打游戏。

“简直就是当代年轻人的楷模，千辛万苦，不辞辛劳看几只牲口如此带劲，你看出个啥玩意。天天看，不催眠?我在你旁边都快听睡着了。这动物世界，你这样要看成卡尔文还是孟德尔?”

班长大概是忍无可忍，转过头，有些不高兴:“你别说话了行不行?别吵其他人自习。人家戚舒一直带着耳机，就你逼话多得一批。”

早自习没老师上课，但都是强制性规定时间到教室自习。老师没有实质性处罚，所以迟到的人和不迟到的人一半一半，只不过会每天都会把迟到的人的名字朗读一遍。殷蔷薇是惯犯，老师不看班长递上去的本子也能第一个说出她的名字。

同桌没搭话，但是看向戚舒的眼神还是满满的不解，和嫌弃。

其实戚舒能听见他两说话，他把手机声音关了，只留画面一直在变化。

小姑娘年龄小，个子小，脸也小，还没戚舒的巴掌大。感觉就像小学生一样，但是眼睛大，贼亮。也是个脑筋直的，你说话委婉了点，她就一脸茫然盯着你看，眉毛像毛毛虫一样一皱再一挑，意思让你解释。有时候还会无意识撇嘴，模样有些呆，像个二傻子。

殷蔷薇坐在戚舒同桌的左侧，不负所望，打开书趴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得翻，翻到后面就没动静了。

哦，睡着了。

戚舒把手机摆在殷蔷薇的方法，也趴在桌子上，看的却不是手机，嘴角还弯了弯。

早自习下课，不知道同桌什么毛病，跳过去，一拳打在殷蔷薇的桌子上，还学着李小龙嘴里叫着，“我打～”

“砰！”

咒骂声四起，偏偏同桌还笑得贼开心。

殷蔷薇猛地被了一跳，抬头看那傻逼玩意，茫然了半天。戚舒清清楚楚看见，她眼里刚睡醒茫然的湿意逐渐变成委屈的水雾。

班长回头，见戚舒放下了耳机，问:“罗家智有毒?”罗家智是同桌的名字。

戚舒看这个眼泪流成河的殷蔷薇和慌张找纸巾的罗家智，说:“他脑子里面有大海。”

还好这时候大多数人在补觉，戚舒庆幸有带纸巾的习惯。

殷蔷薇越想越气，越气越哭得厉害。到后面哭到不能自己，贼伤心。一只好看的手拿着一包纸递到她面前。她呆了一两秒的功夫，鼻涕流出来了。有点丢脸。余光暼见旁边的罗家智笑得一脸抽搐，殷蔷薇更气眼泪更流得厉害。

戚舒见殷蔷薇哭得更伤心了，说:“一会儿是物理课，物理老师请假，可以睡一节课。”

行吧。殷蔷薇听着话心情好了一大半，搽了鼻涕，深吸了几口气。拍了拍胸口，哭太猛，岔气了。顺了气，朝着罪魁祸首的方向骂:

“罗家智，你特么就是个傻逼！”

罗家智笑得更欢了，见殷蔷薇又要趴在桌子，跳过去的那分钟被戚舒半路拦截。

戚舒知道殷蔷薇的起床气就是，不耐烦起，偏偏又不得不起，起了就生气，然后发脾气。像这种被吓醒的，先茫然再无辜，再委屈，再哭得哼唧唧。

总是在哭，总有她哭的点，是个娇气包。小小的一只，骂人又贼厉害，做事又猛的一批。

挺矛盾的一个人。

放学回家的路上，戚舒看见花店门口的蔷薇被换成百合。艳丽一下变成了素雅，他不由得的多看了两眼。一到声音清脆从身后传来:

“戚舒，你想买花？要送人吗？”

殷蔷薇一大步跨到戚舒身侧，有一小撮头发是翘起来的，她一晃脑袋，那撮头发也一晃一晃的。

戚舒抬手想给殷蔷薇理头发，想了想，只是手掠过对方的头顶，落在自己校服的拉链上。

“不买。只是一直摆在这儿的蔷薇被换了，有点不习惯，可能季节过来了吧。”

“现在的花呀，水果啊都是反季节的，没有季节过不过这一说。”殷蔷薇有补充道，“大多是花坏了，要不就是主人家看腻了给换了。”

“蔷薇。”戚舒也不知道自己是念花的名字还是喊身边这个人。

殷蔷薇软软的应了一声:“嗯?”眼睛眨了又眨，问，“是叫我吗？”

戚舒没搭话，只是看着殷蔷薇，眼角和嘴角都上扬了。

小姑娘都呆了，半晌才说:“呀，戚舒，你笑起来好温柔啊。”

“这就叫温柔了？”戚舒抬腿就走。

殷蔷薇小跑跟上去，声音清软，“你脾气也很好，都没见过你生气。”

戚舒顿了一下，继续走。心想:啧，小姑娘记性真的是没得说。他生过气的，还把小姑娘吓哭的时候，哄都哄不好，娇气的要命。哭好了，还打人了，打完了就跑。这会倒是记不住了，说他温柔这事，真是要命。

行吧，小姑娘嘛，让一让不和她争。

“你有没有被人吓哭过?”

殷蔷薇小脸一红，低声道:“这不是常事嘛？”

呵，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还反问他。这是要提醒他，她的眼睛就是水龙头，哭起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掉。哭多了都不知道自己被谁吓哭过。

回家后，戚舒洗了个澡。他抹了一把洗手池上方镜子上的水雾，里面映出他湿漉漉的头发以及夺人眼球的左胸口的纹身，一只坐着低头的白虎。

那是好几年前纹的，当时只觉得纹身很酷，狂摘炫酷吊炸天。后来想想有点二打算洗了，但是一直懒得去，就拖到现在。再看看白虎，栩栩如生，都跟了他几年了，还有点舍不得。

而且他最近开始犹豫了。

Thehearthasatiger,snifftherose.这个是殷蔷薇无意看到的，翻译得很生硬。戚舒路过她旁边，听到她念叨。

“心里有一只老虎，闻一闻玫瑰。”说着，她自个都笑了，“这是什么啊，这么翻译也没错好像，聪明如我。”

翻译成这样也能自夸，相当厉害了。

戚舒在旁边笑出来声，在殷蔷薇的疑惑注视下，才说:“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意思是再凶猛老虎也会有细嗅蔷薇的时候，刚硬的汉子也有温柔的时候。”

殷蔷薇歪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问坐回位置的戚舒，“我是蔷薇，谁闻我啊？”

哈，戚舒笑了。想了半天敢情没听他后面说的，自顾自的理解字面意思了。

好可爱。戚舒想揉殷蔷薇的脑袋。像猫一样，看她的眼睛，感觉她明明都懂，却偏偏是个脑回路不正常。用一般的话来说，就是个傻的。

行吧。

没等他回话，罗家智也是个傻的，听见他们的对话，很激动的插了一句，“戚舒啊，他天天看动物世界，是个钢铁汉子心里面装得有一只东北虎。让他闻。啊，对，殷蔷薇，你洗头了吧?别一会臭到我我同桌。”

戚舒:“傻逼。”

殷蔷薇没理罗家智，问戚舒:“闻手可以吗？”

戚舒:……

三个人，各处各的频道。扔一块还说得贼欢。就他一个明眼人，其他两个，一个问的贼认真，另一个不嫌事大的噼里啪啦说得贼欢。

戚舒喜欢看殷蔷薇吃东西，尤其是咬薯片的时候，“咔嚓咔嚓咔嚓。”嘴唇一张一合，嘴角总是粘着食物屑。像只仓鼠一样，吃得快，也屯食。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喜欢一个脾气又大又爱哭的娇气鬼。可能是他见不得人哭，偏偏殷蔷薇爱哭。啧，造孽。

能怎么办，好脾气的伺候呗。罗家智说他是舔狗，戚舒不认同喜欢一个人就是舔狗的说法，但是一人之力难敌大众之口。没有因为喜欢做了没有尊严无下限的事，只是关注，在她哭的时候递纸巾成了一种常态。

拍毕业照的时候，除了大合照。戚舒只和殷蔷薇合照了。殷蔷薇被无语死了，一个大男生拍个照要角度，别人都是站身侧，偏偏戚舒屁事多，非得要她站在他前面。

啧，男人，麻烦！

两张照片，一人一张。殷蔷薇也麻烦了一手，各存照片一天，在互换。这一操作整得戚舒有些迷，迷到后来，他也忘记这档子迷惑。

那张照片被直接放在志愿指南书里，偶尔翻开看看，想起哪张梨花带雨的脸，还是会笑。笑了之后又忍不住心酸，年少的喜欢居然是无疾而终的。

说起来戚舒也不是个胆小的，胆子大。可他受不了别人哭，尤其是殷蔷薇，人小还猫性。万一又被他吓哭了，多不好啊……

把殷蔷薇吓哭那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很心烦。不知道什么时候殷蔷薇站在他身侧。当时教室没人，他发脾气把桌子踢翻，然后殷蔷薇就开始哭，哭得昏天暗地。到第二天，说话声音都是哑的。

要是她不哭，多好。笑起来更好看，软软的还有小虎牙。

戚舒搬了家，把该卖的，一件没留。志愿指南里的照片想给它按一个相框。目测量尺寸的时候，他发现相片的底下被染了一处蓝。翻看后面有一行字，是圆珠笔写的，零点几的已经看不出来了。墨迹晕染，勉强看得见几个字。写字的人下笔轻，连笔迹都摸不出来。

知、尔、口、文、只、虎

行吧，好像错过了一个秘密。戚舒感觉胸口发涩，闷得发疼。好像那份喜欢不是无疾而终的，大概人家给了回应，只是太不细心错过了。

胸口的纹身已经洗了，毕竟是刺进肉的东西，还是留下了痕迹。戚舒摸了摸纹身存在过的地方，心理作用，有些发烫。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戚舒笑了笑，一如当年，温柔至极。

殷蔷薇不知道那行字被发现没有。她觉得温柔的人都很细心，会发现的。如果没有回应，大概就是一种委婉的拒绝吧。

我知道你的胸口纹了一只虎。

因为知道你的胸口纹了一只虎，才当着你的面故作笨拙翻译那么简单的句子。

戚舒翻译的时候，殷蔷薇感觉他是在很认真地表白，罗家智在旁边逼逼叨叨又让她觉得不现实。在她哭的时候总能及时递纸的人，温柔又神秘。她不喜欢哭的，只是她一哭，那人就会和她说话。花店门口那一声‘蔷薇’大概是叫她的吧。

要是戚舒愿意，她殷蔷薇也可以只叫蔷薇的。为了般配，她偷偷喊过自己‘蔷薇’。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