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浓黑,星辰稀疏。
但康晴医院的住院部里,四处皆亮如白昼。
秦衍盘腿坐在病床上,平静地凝视着对面的白墙。
身旁的护士,从推车上拿出一个透明袋子。
袋子里,装着一颗白色药丸。
秦衍伸手接过,倒出药丸放进嘴里。
护士并没有走开,她盯着秦衍的脸,看着他喝了水,把药吞下去,才转身。
派药结束,护士关上灯掩好门,推着小车离开。
轮子滚过地板的声音,回荡在走廊,渐渐远去。
病房里鸦雀无声。
黑暗中,秦衍张开嘴巴,把舌根底下的药片,吐了出来,握在手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同房的另外四个人,也陆陆续续睡下了。
被子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夜色深沉。
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从窗外透入,映照着秦衍的侧脸。
他屈膝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腿侧,手脚从病号服里露出一大截。
这是最大码的衣服,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小了。
秦衍每晚都逃避吃药,遇上严格的护士或许会被发现,但一般都能成功。
他不吃安眠药,是为了保持清醒,等一个人……
夜半时分。
秦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扭开病房的门把手,探头出去。
走廊一端的护士站,里透出隐隐的光亮。
而另一边,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
此时,一阵响动传来,秦衍困惑地看向了开水房的方向。
往常,他会把药片从二楼窗户扔出去。
但是如今楼下的花基被铲平了,来往人多,落在水泥地上的药丸,很可能会被察觉。
开水房的垃圾桶,是个很好的选择。
秦衍向黑暗的方向挪动脚步,他走得很慢,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浓黑的瞳孔中,却渐渐出现一抹荧光。
开水房的灯亮了,里头有人。
秦衍犹豫了。
他不想被任何人见到,但是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继续向前走。
开水房的门虚掩着,一指宽的门缝里,透出白炽灯的光。
多年未换的灯管,已经有些暗淡,此刻正微微闪烁着。
秦衍透过门缝,看见一面破碎的镜子,还有许多锋利的镜片,落在洗手池和地上。
碎玻璃中间,躺着一个女人。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嫣红的伤痕,血还在往外流淌,流到湿漉漉的地板上。
秦衍从地面碎镜的反光中,还瞥到了一道身影,在开水房的另一头一闪而过。
……
走廊灯亮起。
值班护士柯莉和曾喆,赶到开水房,认出了地上的女人,是住在205房的病人,胡湘雅。
她双眼紧闭,因失血而唇色苍白,右手掌里握着一片锋利的镜子,边缘和尖端处染了血。
柯莉刚才在办公室睡着了,曾喆则用手机看着剧。
她以为今晚会和往常一样平静。
二楼的病人,算比较好管理的。
医生给他们大多数都开了镇定剂,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胡湘雅显然没有吃药。
调出的监控显示,她从自己的病房走了出来,像个幽灵一般,移动到了开水房。
大概10分钟后,出现在走廊的人就是秦衍,也是他在走廊吼了一声,才把曾喆她们吸引过来。
柯莉发现胡湘雅还活着,脖子上的伤,位置危险,但所幸还没有割破动脉。
正当曾喆犹豫着,要不要转送其他医院时。
青黑着眼圈,赶来的院长,打消了她的念头。
“没伤到动脉,我们这里可以处理了,别把事情捅出去。”
“她应该是自杀。”曾喆皱着眉头说。
病人差点自杀身亡,这事传出去对一个精神病医院而言,确实只有负面影响。
“她不是自杀。”
一阵沉沉的声音响起。
大家这才发现,秦衍还跟他们站在一起。
他神色淡漠,永远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但思维却十分清晰理性。
是这一层少数几个,看起来根本不像病患的病人。
院长和护士长听完秦衍的描述,并没有说话。
尽管他和别的病人有些许不同,但终究不是正常人,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不值得相信。
“大概是你看走眼了,毕竟就一条门缝,能看多真切。”
院长断言。
曾喆附和着点点头。
整栋楼没有哪个护士不知道秦衍,不是因为他的病情有多特殊,只是因为他长得不错。
很多刚来的小姑娘,都要感叹,这样高大帅气的男人,却有精神病,真可惜。
曾喆不是小姑娘。
她的女儿今年都要上小学了,她不会被秦衍的外表迷惑。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表面平静,实际上却有些危险,他说的话,自然也信不得。
若不是监控证实,秦衍没有走进过开水房,曾喆甚至会怀疑,是他伤害的胡湘雅。
而柯莉全程没有说什么。
接近黎明时分,她已经哈欠连天,一脸的困倦和不耐烦。
次日一大早。
张院长便召集医护人员开会,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眼里布满红血丝。
“这次事故,充分体现了夜班人员的不尽责!”
“咱们这里,虽然是一家半公益性质的精神科医院,但是也因为这个特殊性,出了事,外面一定会对我们的管理产生质疑,影响到咱们康晴医院的存续!”
“这可不是出资人和上面部门愿意看到的……”
张院长说了许多。
批评了曾喆和柯莉,要她们写检查报告,也要扣工资。
但大家明显都感觉到了,院长最怕的,还是事情被传出去。
气氛压抑的会议结束,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
一宿没睡的曾喆和柯莉,也先回家了。
胡湘雅躺在一间独立病房里,脖子上覆盖着纱布,呼吸均匀,似乎还在沉睡。
门口的护士在准备针剂。
另一个帮手的同事轻声问道,“她这脖子割得挺狠的,在咱们这能恢复好吗?”
“这事也轮不到我们管。”
“她家属也不管?”
“你来得晚,这里好多病人都是没人管的了,别说家属,催住院费都不知道找谁催。”
小护士点点头,不再问了。
她记得这个病人,总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神情,所以大家都绕着走,怕被误伤。
但没想过胡湘雅会伤害自己,也许精神病患的行为,是不可预测的。
……
二楼2号病房里。
一个发际线高到快上头顶的大叔,蹲在秦衍身边,他一脸兴奋的神色。
“我听说你昨晚看见了?”
秦衍坐在床边,没理他。
“别想瞒我,我都打听到了,胡湘雅不是自杀的,你看见有人在开水房了对吧?”
大叔见秦衍还是不说话,便自顾自地唠叨起来,“这就有意思了,这就有意思了……”
“悬疑小说家,什么有意思?难道你知道谁干滴?”
对面床铺,一个嬉皮笑脸的壮实小伙子,开口问道。
“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探案的。”
秃了半边头的大叔,斜睥了对方一眼,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知道大家都笑话他。
他以前是写小说的,专门写悬疑推理小说。
但是出版的第一本书,只卖出了五本,之后更是没什么像样的作品出来。
他这牛角尖钻进去就出不来了,变得神神叨叨的,最后就被家里人送到了这里。
“我跟你们说,这事有意思得很,但还是没有我的小说有意思,手法太拙劣了,不就是蹲在开水房偷偷杀人嘛。”
“那不对,他怎么知道胡湘雅会去开水房?”
大叔挠了挠自己的秃顶,“嘿,说不定杀谁都行,他也没指着就要干掉胡湘雅。”
“你是说咱们这里,有个开水房杀人魔头?”
对床的小伙子,一脸听笑话的表情。
没等“小说家”反驳,几个护士进来查房了。
大家都噤了声,乖乖回床坐好。
护士长李颖,跟换班的小护士交代,每个床要注意的事项。
走到秦行这的时候,她盯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病患。
对手下说道,“这个男人平时没什么症状,不过不要轻易相信他说的话,按时给药,晚上盯着他吃完再走。”
小护士看了看秦衍,点点头。
走出病房的时候,李颖转身对身旁的曾喆说:“下周咱们这里要来一个小姑娘,我打算交给你带,你就辛苦一段时间。”
曾喆点点头,“不辛苦,人手多了,也是好事。”
她心里暗暗祈祷着,新来的人一定要是个机灵点的。
不然就真是个苦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