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为了走出农村,和千千万万寒门学子一样,十年苦读,起早贪黑,终于跳出了农门,吃上了“皇粮”。
常常的故事,简单而平凡。其实,这只是黄土地上万千故事中的一个。今天,这样的故事还在不断的重复着——
我姓常(shang),单名一个常(cháng)字。正如名字一样,我简单而且平凡,就像黄土地上一棵不知名的小草,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人在意我的将来,除了自己,还有亲人。
当我推着一辆老式飞鸽牌自行车,踌躇满志地走进县政府机关大院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终于吃上“皇粮”了。那时那刻,内心深处,除了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更多的是,我想把参加工作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事写下来。说实话,没想因此而成名成家,没想因此而大富大贵,仅仅是为了打发一下茶余饭后的时间,还有,给自己留点念想。将来的某一天,搬把躺椅,一边享受着日光浴,一边把这些文字拿出来翻一翻,和留在脑海里的那些过往拼凑在一起,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我的经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和千千万万黄土地上的人一样,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没有干过一件轰轰烈烈的事迹。但我活得很真实,一直在实实在在的做人,实实在在的做事,假大空是我一直以来的敌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躺倒就能睡着,而且睡得很死。不怕人笑话,经常做梦,而且大都是好梦,多少次梦醒时,嘴角竟会流出哈水来。
闲话就不再多说了,首先,就从我的童年说起吧!
第一章我的童年不快乐
童年是快乐的。鲁迅先生出生的那个年代,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生命都没有保障,但鲁迅先生仍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先生写的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就很能说明问题。但是,我的童年不快乐。留在我的大脑里的,多是破败的教室,还有洗了一水又一水的廉价衣服……
说这些话的时候,别说单位里的年轻同事,就是我那惹人怜爱的女儿,也绝不会静下心听我像一个老太婆一样唠叨的。
一
上世纪70年代初的时候,县城里有个“十月会”。也就是每年十月份,闲下来的人们会拉着孩子,拥拥挤挤的进县城,狠狠地逛一回。我的母亲也一样,揣一两块皱皱巴巴的钞票,骑着自行车,带上我和妹妹逛回县城,香香的吃碗阳春面,扎回有钱人的势。
记得有年,记不清自己几岁了,还是县新华书店旁边的那个面馆,我和妹妹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前,母亲排队买面票去了。
排队买面票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农村人。当然,也有几个穿着干净的城里人,他们一般都是吃肉汤面,也有吃大肉饺子的。我和妹妹等呀等呀,当我看到旁边桌上的人已经端起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喝着热腾腾的面汤时,心里对母亲那个埋怨呀,真恨不得跑到母亲面前,用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在她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大红棉袄上狠狠地摸几下。
终于,等到母亲把热腾腾的三海碗阳春面端来了。我和妹妹就像现在的农村孩子第一次进德克士店啃鸡腿一样,馋得不得了。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条的样子,到现在我也能清楚地想起来。
邻桌,一对城里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吃着大肉饺子。之所以说他俩是城里人,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女孩穿着喇叭裤,上面窄下面宽,给人一种很洋气的感觉。男孩的左手腕上有一块发亮的手表,之所以知道那是手表,是因为邻家有个孩子的父亲在城里当干部,手上也有这么一个能看时间的东西。
“吃好了吗?走吧!”女孩柔柔地说。
“好了!”男孩起身拉着女孩,潇洒地走了。
当这对年轻人走出饭店后,我贪婪地向邻桌看去,发现这对年轻人并没有把盘子里的饺子吃完,零零散散的几个饺子散发出的香味,对我太有诱惑力了。我痴痴地看着,一次又一次地把口水咽到肚子里,但我没敢过去,因为我知道,母亲是绝不会允许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么丢脸的事。
“常常!”母亲有些恼怒的压着声音冲我喊了一声。
我不得不收回了自己贪婪的目光,再次大口大口地吃起阳春面来。
阳春面很快就吃完了,面汤上飘着些许油花,一闪一闪的,给人一种想一口喝光的冲动。我很自然地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麦面馍取出来,一块一块地掰碎,泡在面汤里。妹妹也学着我的样子,把大半个麦面馍泡在了面汤里。餐桌上再次响起了我和妹妹呼噜呼噜吃饭的声音。
看着我和妹妹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极满足地笑着。
“好好念书,”母亲满脸期望的对我和妹妹说,“成了公家人,你俩每天都能吃上大肉饺子。”
我牢牢地记着母亲的这句话。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当个城里人,还要带上母亲来这家面馆吃大肉饺子。每次都剩几个在盘子里,好好扎个势。
二
刚上小学的时候,虽说当时没有义务教育这么个说法,但是,孩子上学只需要交一、两块钱学费却是事实。老师呢,在学生家里轮流吃饭,条件好的家庭,可能会给老师炒两个鸡蛋,当然,老师最后都要付点饭钱。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期末考试结束后的几天里,父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我和妹妹在地里耍,做饭的时候到了,我和妹妹在家门前玩。
那是一个做午饭的时间,爷爷小跑着进了家门,冲着院子里的父亲喊:“常常期末考试得了双百分,全公社第一。”
“啥?”父亲不敢相信爷爷的话,问了一句。
“咱村校长刚对我说的,”爷爷肯定地说,“校长还在村口,你自己问去!”
父亲一把抱起了我,紧紧地抱了好大功夫。
虽然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父亲的心里,比我还要高兴。父亲是个老三届,算个文化人,但是,一辈子没有机会走出农村。而我也就成了他全部的希望。
父亲放下我的时候,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堆皱皱巴巴的钱,从里面挑出了一张2角钱,塞在了我的手里。
“拿去,”父亲说,“买个文具盒!”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肯定,好像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哦!”我认认真真地把钱叠好,装进衣兜后,用小手压了压,好像那是只会飞的小鸟,一不留神就会飞到云里去。
看着我开心的样子,父亲满意的笑着。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父亲给的2角钱一直装在我的衣兜里,一分也没花。临开学的时候,我把那2角钱还给了父亲。“大,”我懂事地说,“我不要文具盒。”
父亲接过我手上的那2角钱后,背过了身,我知道,父亲的眼眶湿了。
整个小学,我没有买过文具盒,但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因为我知道,只有好好学习,才能穿上好看的衣服,吃上大肉馅饺子。
还有一件事,深深地植根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时间越久,埋得越深。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村口,一大帮老老少少天南海北的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边玩得正热闹。
村里一个在城里当干部的年轻人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潇潇洒洒的到了村口。
年轻人下了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了一包金丝猴牌香烟。很大气的拆开后,见人就发一根。
“呀,还是带过滤嘴的!”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人们一个个用羡慕加崇拜的眼光看向这个年轻人,就像我们小学生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师居然是全公社数一数二的优秀教师一样。
年轻人走的时候,把最后剩下的那根烟朝父亲身上扔了过去。父亲没有接住,烟掉在了地上。父亲弯下腰把那根带过滤嘴的烟捡了起来,很认真地用袖子擦了几下后,别在了耳根上。
我完完整整的看见了这一切。
我再一次在幼小的心灵里发下了誓愿:长大后一定要当干部,每个月都要给父亲买一整条这种带过滤嘴的香烟,让父亲抽个够!
三
那时候小学五年制。
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里,父亲在地里种了些西瓜。
暑假里那些天正好是西瓜成熟的时候,每天早上,吃罢饭,我都会拉上架子车,去地里挑几个熟透的西瓜,拉到村口去卖。
那年头,有钱买瓜的人当然不多,很多时候,我在村口整整坐了一天,结果一个瓜也没卖出去。我呢,却乐在其中。为什么呢?即便只是有点希望,也比一点希望也没有要好得多。
有天晚上,我被父母的说话声叫醒了。
“过几天就要浇地了,”母亲说,“浇地的钱还没着落呢?”
“哎——”父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我把自己卖瓜得来的钱数了整整三遍。“大,”我自豪地对父亲说,“这是我卖瓜的钱!”
整整十三块钱出现在了父亲的面前。
“这些钱够咱家浇地的水费了吧?”我说话的时候,把钱交到了父亲手上。
“你拿上,马上要上初中了,”父亲又把钱塞还给我,说,“让你妈去城里扯块料子,给你做件新衣服吧。”
我知道父亲是不会收下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一片心的。一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他确实在儿子面前丢不下这个面子。
我把钱交给了母亲,说是让母亲给我做件新衣服。其实我很快就知道了,父亲用那十三块钱交了水费。在我去初中报到的前几天,母亲去了趟舅婆家,舅婆给了块料子,母亲找人用那块料子给我做了件新衣服。
和许多小伙伴们一样,我也穿着新衣服去离家数里外的初中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