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樱先是听到了评弹的声音,在博物馆前的广场上。
一男一女,在高高的台子上,琵琶和三弦子看起来非常古朴。女声清转高婉,轻媚媚地,如缓缓涧流。男声沉雄中却带着一丝灵巧,鼻腔里的呼吸在粗糙的电声中,也还是清清楚楚的。
评弹,在石靖真是少有,像是飘游四方的流浪者带来的稀奇物。
“浮去散,明月照人来,柔情蜜意满人间。浮去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春风吹,春燕归,桃可多妩媚,侬把舵来郎摇桨,划破西湖水。……”
在立樱的习惯中,石靖是烟雨飘摇且安静的,它充满灵气和无数可能,遇到一只雨中从青石板上走过的猫,一朵饱含着水气从树枝上跌撞下来的紫桐,或是一个忧郁的少女,才是该在石靖发生的日常。
而这唱段把雨后的石靖带入恍惚的幻境中:风雨烟云,三春情事,浮生滋味,涧户无人,纷纷花落。
立樱在高大火红的凤凰树下坐下来,她望着台上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宝蓝色的旗袍,旗袍上用繁复的针法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金凤足有半人高,从她的前胸开始,盘曲到腰间,再从腰间挥洒而下。
女艺人面容很有古典,腰肢极其细,简直可以让人盈盈一握,这让立樱无端地竟想到了那句“嬛嬛一袅楚宫腰”。
立樱被那评弹声迷醉着,直坐到最后一声弦子的声音落入黄昏的烟树里,才回过神来。台上的女人站起来时,冲着立樱看了一眼,那眼神来得又突兀又冰冷,立樱的心毫无征兆地被刺痛了一下。
那女人慢慢地下台,走到戏台后的暗影中去。
天光暗沉,戏台在稀疏的灯火光中,如戏里“惊梦”一出一模一样了。
博物馆女讲解员曹夕澜从戏台后走出来时,真的带给立樱惊梦的感觉,仿佛戏台上的那个女人进到暗影之中,如狐仙变身一样,影影幢幢地,就变成曹夕澜出来,衔接之紧凑,如同鬼魅换身。
立樱在恍然之间,看曹夕澜眉眼几乎和刚下去的女人一样,立樱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看见曹夕澜头上的马尾巴,身上的白底碎点的兰花裙,松了口气。
立樱上周才到博物馆来做过志愿者,她挂着红绶带,带着来石靖文化交流的旅行团,跟着曹夕澜游遍了整个博物馆。
曹夕澜说话的声音,不慌不忙,清脆有调。
她带着他们,从室外的明代贞节牌坊,一直看到室内的牛山大冢楚墓展品。立樱头一次这么清楚地了解石靖居然有如此根深叶茂的文化渊源。
做讲解员的人真的是有文化的,曹夕澜每介绍一样东西,都会加深立樱对她的好感,她们在新馆牛山大冢楚墓展区流连的时间最长:
铜鉴,铜盘飞鸟,人擎灯盘铜灯,铜熏,铜戈,铜剑,铜戟,铜矛,玉佩,玉譬,玉环……
桩桩件件曹夕澜讲来如数家珍。
立樱最后在一件复制的绣品前挪不开步了:
朱红的底子上,用绿和黑的丝线勾勒出随心随性的祥云图案,那只火凤被围在蓝色的团花里,头和尾几乎连结在一起,这只凤凰金冠金翅,彩尾,黑爪,浑身透出刚刚冲出烈火的疼痛和高傲。
它像是要活过来,要飞的样子。
曹夕澜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我仿绣的,你喜欢吗?我可以教你。除了纹样,连手法都可以和原品一样。”
立樱在那一刻彻底被她征服了。
“这幅是锁绣。这种绣品如果埋在土里很多年,就算底布烂掉,而花纹不散。”
曹夕澜身上是有妖媚感的,她远远胜过立樱认识过的任何一位石靖的寻常女子,她带着有魔性的灵巧,看起来普普通通,安安静静,却不防碍她忽然爆发出令人心折的才情,如雨中白梅的清香,潜滋暗送,让人恍然之间,悄悄沦陷。
臣服。
这是当时立樱在博物馆的灯光下,与曹夕澜隔着陈列柜里静静的那幅火中团凤的唯一感觉。
曹夕澜带着立樱买到了石靖最好的刺绣工具。她甚至送给她一些连她自己也舍不得用的存货:帛布,丝线,花针,顶针……
曹夕澜给了立樱一幅长桥相会图绣样:一对男女,隔水而居,对窗相望,朴质中别有深情和意境。
“这是哪里来的?”立樱忍不住问。
“我画的。是我从古丝织品里找到的灵感。”曹夕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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