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野惯了。
城中同龄的男孩基本都认识我,倒不是因为我威名远扬,而是臭名昭著。
我上有哥下有弟,但弟弟总让我叫他哥,因为我们是龙凤胎,可彼此都不愿做小的那个,于是从小到大我们就在称呼上争吵,谁也不服谁,由于我性子强势,传到外人耳中就难免落人口实,说我无女子之德,加之我总爱欺负小男孩,这无德之名便扣在我头上了。
不过我不在乎,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无才便是有德。
本来重复的日子过着也无趣,我整日的乐趣便是和爹爹斗嘴。
爹爹常说我相貌平平,资质平庸,这我可以充耳不闻,但他还会带上十分夸张的表情!就像王员外家门口坐着的那两头狮子般,这我不能忍,我时常跳起脚和他争辩,不过最后都是以我被他拎着后颈扔回屋为结局,好吧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我只能偷溜出门泄愤,妄图找到安慰,可城内的女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只有和男孩玩。
但我想不通为何男孩子如此娇气,我不过轻轻用手拍他们一下都能哭的全城尽知,我手劲可一点都不大。
唯有城东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我甚是喜欢,因为我即便欺负他他也不会哭闹,反而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让我心痒痒。
我不喜甜点,偏他喜欢,于是我常偷了家中为我准备的糕点给他吃,他吃的开心,我看着也愉悦。
夏天我常拾起阴凉湿地处的西瓜虫握在手心,说是给他的礼物,让他猜是什么。
「猜对了我明天给你多带一块绿豆糕」
他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加上那粉嘟嘟的长相,使人愈发觉得他可爱。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每次我使同样的招数他都只答不知道,我便笑他笨。我张开手掌放到他眼前,看着那渐渐舒展身子的小虫他竟也不害怕,反而直直地盯着看。
「笨小孩」
我这样叫他实际我与他也未差多少,左不过只有两岁,只是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
冬天我与他一同堆雪人,他很少动手,总是看着我。
「看我干嘛,来帮忙」
他十分听我的话,像个球一样跑到我面前,乖乖帮我堆雪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听别人唤过他二公子。我知道被这样称呼的孩子家中一定非富即贵,而我不过一介平民,不过我从不在意,我与他交好便与家世无关。
照理说他家庭富裕实在无需我每日给他送糕点,但他没主动说过原因,我也就不问,许是有难言之隐吧。
他有时会从家中带出一个纸鸢或一个荷包这样的小玩意赠与我,我都细心收着,一年下来竟也攒下不少,堆满了我的房间,爹爹也不曾问起。
终于有天爹爹细看了一个手钏,眉头皱的很深。
「这手钏价值不菲,可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
我对这些一向没研究,只觉得好看便收起来了,爹爹这么一说我更笃定了那位二公子的家庭背景不简单。
「城中这般富裕的只有苏元二家,你老实交代这手钏哪来的」
我很心虚,但答应了二公子不与旁人说,便只说是捡的。
「八成是偷来的!看为父今日不好好教育你!」
我一边跑一边嚷「不是偷的!真的不是!」
后来爹爹还要我去道歉,可我真的没偷,我问了二公子那些是哪来的,他说是家中仓库堆的,他觉得我会喜欢就送给我了,果真是财大气粗。
这件事最后爹爹还是选择相信了我,我求他莫要继续问来头,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了。
爹爹一直反感我与男子交往甚密,所以我不敢与他说与二公子有关的事,只偷偷与他来往。
本来孤立无援的日子有了他的陪伴倒也不那么难过,可是后来他走了,什么都没留下,也未曾提前知会我,我一度很伤心,食不下咽,后来想到了他的二公子身份,想来总是身不由己的,便慢慢释怀了。
后来我大些依旧劣迹斑斑,我爹常说怕是待我到及笄之年也无人敢求娶,彼时我喝下最后一口汤羹不服气地顶了句「若我心仪,就算是上门逼亲又如何」
爹爹听到一拍筷子撸起袖管就要上手,还好我眼疾手快早做好了准备,趁他起身的空挡飞奔出去,与爹爹斗智斗勇的日子使我习惯了这样的逃跑,也习惯了一路上街坊邻居的偷笑,嘴里念着这疯丫头。
本来在街上闲逛是个不错的散心方式,只是这街上的商铺小贩我都见惯了,觉得实在没什么新意,出城又不敢,怕回来爹爹会把我的皮扒了。
每到孤独时我就会想到几年前的那个小男孩,他长得粉雕玉琢,十分惹人怜爱,甚至不像个男孩。
可惜,我们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某天我又和我爹拌了几句嘴,不得已出门避灾,在我忿忿不平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刚嘶了一声,转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还记得我吗?」
我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糖葫芦,看着面前的人恍若梦境。
「你……」
是的,他是那位二公子,我从未想过我们还能再见。
他面上的婴儿肥已消去了不少,虽未棱角分明却是有了轮廓,那双圆圆的眼也变得细长了些,模样不再与黄口小儿挂钩。
我细细端详着他的样貌,比我见过的男子都要精致些。
「我路过故乡,特来看你」
一时间我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楞在原地攥着糖葫芦。还未待我张嘴,便听见有妇人轻声唤他「承谦,该走了」
他急忙摘下腰间的玉佩放到我手上「当年不辞而别,对不起」
他身上衣服的面料我认得,是上好的蜀锦,而我身着是粗布麻衣;那妇人保养得当,不似我娘般不复美貌;他乘坐的马车看起来价值不菲,我从未在城中看到过比这更好的,不得不承认,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没有拒绝他的玉佩,只当是日后留个念想,那妇人又唤了他几次,他一边应着一边同我说莫要忘了他。
我自是忘不掉,毕竟有幼时的情分在,可若说念着他也是不会了,我们差距太大,做朋友终究不合适,况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相见,不如就此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