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虞鉴花之歌

今天送走了最后一批人，空荡荡的房间安静极了。教堂的后面飞来了一群鸽子，也不吵人，安静的用爪子挠着翅膀，东看西看。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赶走它们了，哪怕他们会留下一些粪便在教堂里面。

哥哥去世了，享年仅仅28……他大我五岁，前几天因为与人斗殴被对方用刀伤了，去医院的路上因失血过多而离世，整个事发现场就几个老太太看见，直到现在也没有嫌疑人的消息……

作为弟弟的我安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到旁人讶异。说实在的，我还不太明白突然间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会怎样，但是在前天早上吃完饭看着一桌的碗筷愣了，接着便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到餐桌，整个人都崩溃了。

大概在我九岁的时候哥哥总会和我争辩吃完饭谁来洗碗这件事，可是他总有办法投机取巧的躲过去，在这种事情上他可谓是充分利用了那聪明的大脑耍各种小手段，总有一大堆理由。比方说他马上考试了…或者约了朋友去哪…又或者突然之间有什么急事之类的，妈妈也真是的，总是很相信他。我觉得我是弟弟，他本就应该让着我的，对此我一直很烦躁且厌恶他，我讨厌做家务之类的活。

有次他借着去图书馆还书的理由再次把洗碗的责任抛给我了，本来这没啥的，我都习以如常了。可是那次不一样，那天家里来了好多外地亲人，吃完饭后我看着那些并不熟悉的表弟表妹在客厅里面兴高采烈的看着热播电视剧而妈妈却要我去收拾饭后的烂摊子。看着我哥当时走出屋子特意做给我看的那嘚瑟背影我气不打一处来，当时真的非常想一脚踢死他。

瓜子壳、零食包装袋、餐巾纸、数不清的碗筷……妈妈那天忙着重要的事情挪不开手说等哥哥回来了让他帮我一起做，可是我收拾了一个多小时都还差一大堆碗筷没洗！可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回来，我几乎快气昏头了！那刻我真的是越想越来气，洗碗的过程中理智一时间不受情绪控制我拿起餐具就使劲的砸向了缸里……

意外发生了，杯子的碎屑飞进了我的眼睛里。

当时把家人吓坏了，严重到要去市中心医院。我更是疼的大哭不止，这反而使眼睛越来越痛，我不停的对哥哥和妈妈痛苦的嚷嚷着说为什么老是让我洗碗，不让哥哥做，为什么他总不用做这些。回忆起来记得哥哥当时呆呆的一句话未说。

前天是我几年来第一次洗碗，我又开始接过了这份久违了的工作，因为哥哥不在了…我第一次意识到了他离开这个家了…真的是彻底的离开了……

黯淡的天空真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或许来一场暴风雨更好。这两天我努力说服自己要坚强点，却总忍不住在亲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但我也不闹情绪，哭哭就好了。

任谁都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摊上那种事情，他考上了博士，平时成绩也很好，斯斯文文的怎么也不会和那些街头混混沦为一谈。警察这几天都在调查这件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

上午的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是叫我去接应一下妹妹，他和妈妈需要去警察局里…为了哥哥的事情，这几天可以说他们都住在警察局了……

妹妹叫林梦梦，嗯……或许应该叫成靖瑶，她在我家算是很特殊的存在。

首先，梦梦和我们一家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在两岁左右的时候父母车祸双双离世，没什么亲人的她被送去了孤儿院。爸妈本来就想生个女儿的，但是二胎已经是极限了，他们就琢磨着领养个孩子。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当初去孤儿院看见她的样子……

我承认我第一眼就特别喜欢她。梦梦是个安静又美丽异常的女孩子，这是给人最直接的初感受。她吃完饭就坐着听轻音乐，也不和其他小朋友嬉戏打闹，院长说她来孤儿院一直都这个样。最令我在意的是小小年纪的梦梦有着惊人的外貌，她的容颜美如冠玉，玲珑剔透得……就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一般，我看见她的那一刻就被惊艳到了。

爸妈观察了她很长时间，每次去都会留意着她。他们发现梦梦不仅不说话还不会笑，而且眼神……像是空洞般的毫无感情——整个给人感觉既冷冷的又呆呆的，但也不是没有人愿意接纳她，毕竟单是她那么出众的样貌就是不错的资本……

院长告诉过我们梦梦是非常排斥被他人领养的，长久以来就没有哪个家庭能如愿以偿。梦梦会以一些极端的手段来抗议，就比如绝食、不睡觉和各种自闭。几次都是如此后院长将梦梦安排到了三楼一处不显眼的屋子，心想若是她愿意一直待在孤儿院的话她们也打算一直抚育她，毕竟梦梦除了性格方面有些自闭之外并不招人讨厌反而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漂亮孩子。

不是我要往脸上贴金，可要说到为什么最后梦梦会归入我家很大程度上和我也有关系的。

那天来到孤儿院后，爸妈他们跟着院长在一二楼来回走动着，观察着游玩作乐的那些孩子们，这并不是个轻松简单的事情，时间一久我就失去了耐心开始在院里瞎逛。

我来到了三楼发现人已经少了很多，特别是与一二楼孩子们喧闹的声音相比更是安静不少。突然我听到了一阵旋律，当时只觉得很轻灵也很悦耳，后来得知那是八音盒的声音，往后的多年里我总能想起那天回荡在走廊里的那阵音乐，深刻得犹如烙印在了骨子里。我对音乐兴趣不大但当时还是被吸引住了，循着声我来到了一间教堂般空旷的房间，狭长的拱形梁柱一排排朝内延伸，墙壁两侧是一扇扇彩色玻璃窗，外头的阳光映射出五彩斑斓洋溢着绚丽的色彩，辉光中我发现一个女孩抱着个音乐盒坐在飘窗的台阶上，出神的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着的叶子。

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原因让她注意到我了，我只记得她看见我的时候做了一个动作，就像是不经意间一样她对着我伸出了手，那手掌的动作就像是要抚摸那若有若无的光线一样。

随后在我慌慌张张的打招呼之下她方才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我爸妈她们来找到我然后也发现梦梦的事情了。毫无例外的他们俩也中意上了她，就算是在听了院长讲述了曾经的那些经历他俩仍然愿意做下尝试。

令人大跌眼镜也令所有人不解的是这一次梦梦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抵触不已，她在孤儿院院长不可思议和闷闷不乐的心理状况下做完了成为我家一员的各种手续。

我也从没问过他们为什么领养梦梦，因为我和哥哥都乐坏了，我们两人花了一个多星期帮她打造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房间，像呵护一朵花一样的照顾着她。小小年纪的梦梦长得乖巧又漂亮，她就算是随便往哪一坐都感觉是一幅画中的小仙女，气质就摆在那里这真的和年龄没有关系。不过也有让我们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她性格孤僻到了一种极致，特别是刚来我家那一段时间家人都很不自在，她不说话，餐桌上，客厅里她都闭口不言，甚至是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会去摆弄，已经不止一次的有人询问我家人她是不是天生语言障碍者(哑巴)。

她从来不用做家务，我和哥哥两人对此从来没有过怨言。她只喜欢待在她的房间里面，我以前有几次溜进去过，但是每次都看见她静默的听着八音盒或者一些安静的曲子……她貌似真的很喜欢音乐……

她刚来我家的时候也就五岁左右，我比她大三四岁，哥哥比她大七八岁。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本来对她挺有兴趣的，但是她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就渐渐的麻木了那颗心。反而哥哥对她一直都挺好的，各种细心照料，可是她依然那样冷漠，这让我觉得哥哥对她好也真是他单方面作为。慢慢的随着时间久了我已经彻底失去了逗她的那个闲心。

每次出门去玩的时候她待在自己的房间，等我回来了她还是待在自己的房间。

可是她在我家里只住了六年，这是为什么呢？

当时孤儿院院长带着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到了我家，经过一番谈论后得知，原来他们是梦梦的表姑。他们一直居住在国外，和梦梦的父亲并没有太多来往，所以并没有人知道梦梦她有个远房亲戚。

好像是平时也没什么消息来往他们是最近才得知梦梦父母去世的事情，经过孤儿院辗转才到我家这里的。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来干嘛的，他们要带走她！事实果然如我所料，他们打算把梦梦接去国外抚养，而且还愿意补贴我们一家抚养梦梦这五年的一笔钱。爸妈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梦梦还是跟着那两人走了。

我们和她在一栋房子里面居住了五六年，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根本不想她离开这个家。就算是我和她平时没有交集，但也习惯了她待在家中的某个角落，某个房间，而不是在她走后囤积了各种用不着的杂物。

后来我听爸爸说他们之所以妥协是因为梦梦当时点头了……

她的表姑父好像特有钱，在他们接走梦梦的那一天“强行”往我家里塞了一大笔钱，本来爸妈是不打算要的，但是后来联系不上那两人了，他们去国外了，一时间杳无音讯……

这一笔钱真不开玩笑，它让我一家人过上了还算富裕的生活，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这不是我们该懂的事情，爸爸也不愿意说。我只知道我家买了一辆五十多万的车子，还在门口修了个花园，不知觉间就连我吃零食也比以前勤快多了……

让我意外的是梦梦她走后的一年，这个冷淡的女孩子居然开始往我家这边寄信，频繁的时候一个月会有一两次，最少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在信中她是把这里也当成家的，和我一样称呼我的爸妈。

虽然在高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的信息时代写信什么的古板了点，但我爸妈她们依旧高兴坏了。

她的信中多是在询问我们一家身体方面与经济方面的问题……爸妈的回信也多是问她开不开心，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但她自从离开这个家之后整整六年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我甚至还觉得她的存在已经可有可无了。这一次听到她要来，说真的我没有多大感触，这些天我因为哥哥突然去世这件事整个人感觉天都塌了对其他事都无动于衷，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去机场的路上我妈发来了一条消息，上面是她也就是林梦梦的行程单。她的飞机大概就快到了，我看了看手表，坐车到机场也应该差不多了。

路上的车堵的我有点心烦，不是怕迟到，我不在乎会不会让她多在机场滞留一会儿，我是嫌周遭鸣笛与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这些天安静习惯了突然之间很烦躁这种情况。

总算是墨迹到了机场，我看见一群人推推搡搡从出口走了出来。我一眼看中的是一个很漂亮、很气质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有聚焦灯一样很多人都注视着她。说真的，她在人群中显得过分耀眼。我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当初在孤儿院看见她的第一面，甚至记起了克罗夫斯基书里的一段话——那折断了双翼，离开了天国……遗留于人间的天使。

她穿着一件精致漂亮的蓝粉色连衣裙，由一层又一层的轻纱编织出一些优美的裙缎组成，黑长直的头发两侧还别着两个翅膀般的水晶发饰。她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对于她的容貌我甚至可以说我几乎找不到也没有看见过能与之做比较的……

我记得我从一开始就对她有特别的好感，听别人提起我有个仙女妹妹总会很自豪，心里无时无刻在窃喜。后来时间久了我开始感觉她就类似于放在客厅桌子上的那些干花，只能看其他没什么作用了。她对谁都一副孤僻冷漠的样子导致我小时候就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

现在看着她，我也只能装作微笑着心里已经泛滥不起一丝其他想法。

“这里。”我看着她招了招手。

她驻足看了看我，然后朝着我走来。来到我这里后她拉着行李箱默不作声的来到了我的身后。我转身看了看她，只见她两手拿着行李箱的拉杆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语未发，周遭行人的目光大多都注视着我们这里。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好像也没变呢……”我淡淡的笑了笑，领着她走了出去。

回来的车上没有说一句话，她坐在后排，我和司机在前排。从后视镜我看见她忧郁的盯着窗外看，眼睛红红的，情绪很低落。

下车后我第一时间带她去了教堂，去看哥哥。她一个人进去后我在外面的椅子上默默地坐着。

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她出来了，那张圆润的小脸布满了泪痕，她痛苦的紧绷着脸，目光悲拗得像是能把悲情挤出汁来。

“……哥哥他…到底为什么……？”她难受的看着我像是内心极度的挣扎了一番才艰难的说出话来。

“过程我现在也不知道，警察在查，是一群社会上的混混。”我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她突然抱着身体蹲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抽泣起来，“我应该……我早该回……对不起……真的、真的对……”

看着她语无伦次与悲痛欲绝的样子我也做不到去安慰她。我只是叹了口气，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是啊，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哥哥……走得痛苦吗？”她低着头，声音在颤抖。

“会有一点，是刀伤。”

她长久蹲在地上哽咽、抽泣，我们彼此陷入了沉默，一时间谁都无力打破这僵局，唯独能感受到的是萧瑟空气中夹杂着痛苦的那份悲凉。

“我先带你回家一趟，放一下行李。”我终于开口，“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晚上应该还需要来处理一下结束工作，不过看爸妈他们怎么安排吧……”我起身拉过了她的行李箱。

她没再说过一句话，一路上也只是落寞的跟在我的身后，萦绕耳畔的只有岑寂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