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堪折

于霖是于家唯一的儿子，五年前被搞革命的二叔送到国外留学，倒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于霖的老爹于生杰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封建纨绔，已经年过七十了，眼见着就要蹬腿了，又不知从哪买了了个小孩，说要给他陪葬，这可把于霖气了个半死。

于生杰已经下不了起床了，整天躺在床上，喘口气都嫌累的慌，还有心思买美人。于霖冷着脸对床上要死不死的老爹说：“于生杰，你可消停会吧，我告诉你，你那些姨太太我都给你打发走了，你买的那个人，等送来，我就给人家送回去，再给人家点钱赔不是。”贪财又好色的于生杰差点被于霖气的有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嘴唇哆哆嗦嗦，最后也就骂了句话：“混账！”

真不是于霖混账，于霖是正妻所生，于霖的母亲生下于霖没多久，就被他那个不是东西的老爹气死了。郎中说夫人身子弱，又刚生完孩子，急火攻心，旧病复发，就去了。于生杰不当回事，又娶了几房姨太太，这使本就伤心的小于霖心生怨气。而且于霖还有个搞革命的二叔，天天在小于霖耳边痛斥于生杰如何不是个东西，如何强抢民间良妇，如何守旧迂腐，如何对不起于霖他母亲，使小于霖在心底产生了对这个混账老爹的厌恶。

于生杰买的那个小孩，也确实是小孩，看起来比于霖还要小上几岁，于霖一边唾弃自己老爹，一边跟小孩说：“你好，我是于霖。”小孩微微欠了下身子，说：“林小颜”。于霖又说：“林先生，你可知此番前来是干嘛的吗？”林小颜点了点头说：“于老爷年迈，怕路上孤独，我是来陪他的。”于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知道是来陪葬的，还面无惊恐，于霖问：“那为何还要来陪着老头子死。”林小颜不知道于家大少爷和于老爷的恩怨，只觉得那有儿子这么说自己老爹，林小颜微微笑道：“少爷有所不知了。”于霖还打算细听缘由，林小颜却不再多说。

林小颜不打算离开，而于霖又没给他准备厢房，毕竟他没想到林小颜会留下来，只能暂且安排他住在自己母亲之前的屋子。

于生杰要见林小颜，要不是有旁人在，于霖真想给他几个大比斗。无奈，于霖只得带着林小颜区间去见于生杰，于生杰见到清纯美丽林小颜就开始眯起那双色眼，要林小颜走进瞧瞧，林小颜被于生杰这幅样子恶心的不行，可面上又不好展露，自己以前在戏园子什么人没见过，林小颜刚想走近就被于霖往后拽了好几步，于霖面无表情的跟自己老爹说：“差不多得了，都快见阎王了。还不积点德善，小心让小鬼送进地狱。”于生杰费力气抬起手指着于霖，想骂人可没力气骂，只得气的嘴唇直哆嗦，眼见气的于生杰吐了一口血，林小颜吓得捂住嘴一声惊呼，于霖却像没看见似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带着林小颜走，到门口，又对门口的老妈子说：“给他请个郎中治治，治不好，哼，也别为难大夫。”

林小颜也属实不知道，自己爹把自己卖了，他过世的时候，自己也伤心了好一会，这于家大少和他老爷子什么深仇大恨啊。不过于霖把自己从这能闷死人的屋子里拉出来，自己还是感激的，而且这位小少爷还蛮有意思的，林小颜坐在院子的石头凳上，用手撑着脑袋，笑眯眯的想。

于霖坐在桌子前，翻看着莎士比亚，想：林小颜这下应该不会再愿意留在这了吧。于是于霖又去林小颜那，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被于霖送走了，个别老人不愿意走的，也就留下了，可也不多。于霖一路上自然是没有人通报的，所以于霖走到了距离林小颜不到五米远的时候，林小颜也没发现。一个人坐在吊床上，两条又白又细的腿随意晃着，在看一本书，于霖又走近些，林小颜才瞧见他，连忙跳下来，于霖伸手扶住，林小颜问：“少爷来这有什么事吗？”于霖答非所问：“在看什么书？”林小颜有些不好意思：“瞎看的。”于霖笑问：“怎么会，听说你是个说书先生。”林小颜道;“我虽是个说书的，可也大字不识几个，那些瞎编的故事，不过是听别人口述，哪会从字儿上学。”于霖又问：“那林先生愿意学字吗？”

林小颜楞了一下，又打哈哈道：“学什么字啊。”于霖说：“先生，认识的字多自然是好的，先生愿意学，我可以教。”林小颜痴痴问道：“你教？”于霖应道：“我教。这岂不比给老头子殉葬好。”林小颜笑道：“少爷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成。”于霖自认为劝住了林小颜。高高兴兴、得意洋洋的大步离开了。林小颜看着于霖得意的离开，不由得歪头一笑，林小颜藏于身后的书被风吹了几吹，掉出一封信，信封上革命者那一栏，写着林小颜。林小颜整了整书，笑问：“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于霖确实是个认真的孩子呢，回去很认真的做了功课，准备怎么教林小颜写字，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学几个字总没什么坏处，于霖甚至都想教林小颜自己学的法语。于霖的二叔来看见自己侄子废寝忘食的看教材书，挺惊讶的，问：“呦，这是在怀念学校时光啊，还是准备当个教书先生啊？”于霖头也没抬说：“我没那么闲，这时教林小颜先生呢。”二叔嗷了一声：“你那个新小妈？”于霖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别瞎说，他不是我小妈。”二叔回：“嘿，这小子还来劲了，你爹原来是想当姨太太的，即便是个男人，那也是你小妈。”于霖不再理他，丢下一句：“说不是就不是。”便拿着书抬腿走了。留下二叔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头凳上，嘿呦一声。

于霖抱着五六本书到了林小颜院子，林小颜见于霖来了，放下手上的水桶快步走过去迎，于霖把书放在桌子上，说：“打水呢？”林小颜低着头：“嗯。”于霖看林小颜拘谨，就让林小颜坐下说：“别紧张，把我当成你的老师就行。”林小颜嗯了一声，心想：“老师？难道我不是你小妈吗？”林小颜笑着说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霖认真的做了功课，从他写的密密麻麻的书上就看得出来。林小颜老老实实的端坐在桌前，于霖讲到哪，他看到哪，于霖让写，他就写，乖得不得了，字也写的娟秀。

于霖看着林小颜认真写字的模样，想：“林小颜果然是喜欢写字学习的。二叔说得对，穷人家的孩子都渴望学习，而无法学习。”于霖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怜惜。林小颜写完一张纸，将其轻轻放到于霖眼前，小声问：“写的对吗？”

于霖晃过神，咳了一声，说：“昂，我看看。”于霖两腿分开坐，凳子太矮，以至于于霖的腿折成了一个大锐角，一只手拿着纸，另一只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搭在腿上，脖子还微微前伸。林小颜被他这个“老师”样给逗笑了，捂着嘴轻笑出声。于霖不知道林小颜为什么笑，转过头去看他，问：“怎么了？”林小颜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没什么。”于霖看着林小颜泛红的脸，想：“说书先生也这么容易害羞吗？”不过林小颜害羞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于霖也不介意林小颜的脸皮薄。于霖认真的看完夸道：“嗯，林小颜先生，你写的很好嘛，很有天赋。”

林小颜再次忍俊不禁，接过纸笔，说：“少爷谬赞。”于霖也笑道：“还知道谬赞了。”林小颜笑着点头：“我还是很有天赋的。”于霖又让林小颜写了几个字，直至黄昏才回自己的院子，回去后，二叔已经走了，院子的老人张叔低着头，只有嘴巴机械的动着：“少爷，二老爷说以后定少来您这个大忙人这。”于霖毫不在乎的嗯了一声，张叔只觉得若二老爷知道少爷这个反应，更是要生气的。

于霖可没这么多心思去想二叔，他只是想着明天该教林小颜点什么呢？

第二天于霖早早起来，林小颜是极聪明的，学字很快，写的也漂亮，于霖真的像一个教书先生一样感慨自己优秀的学生。于霖大步走向林小颜的院子，就差唱个小曲了。去了才发现林小颜不在。院子里没多少下人，林小颜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没人去伺候，自然没人知道林小颜去哪了。于霖却隐约猜到他可能去于生杰那了。

于霖坐在院子里，猜他一会就回来，果然不一会，林小颜就小步跑回来了。张叔在于生杰院子里瞧见了林小颜，跟他说少爷在那等着他呢。林小颜就快跑回来了，现在太阳大，于霖被晒的汗流浃背，林小颜赶紧领他进屋，嗔怪道；“怎么自己不知道进来呢，在外面岂不晒死人?”

于霖沉着脸冷哼一声：“我晒死，也比给老头子陪葬被烧死来的强。”林小颜听出了于霖的不悦，柔声道：“我是觉得好些日没过去看了。”于霖微愠：“去看他干嘛，他死了我也不会让你陪葬的，你真当自己是他买来的姨太太啊！”林小颜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可于霖却自己脑补成了林小颜在肯定，把于霖气的不轻，转头走了。

林小颜快步跟上，问：“怎么了？”于霖也不说话，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恶狠狠的说：“愿意给他当姨太太我也没资格拦你，可是我也没资格教自己小妈！”于霖气的不轻，林小颜也被骂的挺懵，待于霖走远，林小颜坐在板凳上，半晌舒缓了皱着的眉毛，啧啧：“嘿，这小少爷。”于霖回到院子还是气呼呼，好巧不巧那个便宜二叔又来了，于霖哼了一声坐下，没好气地说：“呦，我今天可忙。”

二叔笑嘻嘻的伸手做叫停姿势，说：“先别说，让我猜猜。我猜是你那小妈去看你老爹，嘿，这不和你这新思想青年故意犯冲嘛。”于霖呵呵两声，道：“猜屁，我看你是专程来看热闹的。”二叔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感慨道：“没想到，二叔在你心里竟是这般形象，真是气煞我也。”

于霖面无表情的看着戏瘾突犯的二叔，说：“于卿歌，你不是闹革命吗，我看你闲得很啊。”于万又来精神：“我说子非啊，你跟着二叔我搞革命，一起为人民群众，为和平美好而奋斗终身，多好！还有，以后叫我大名。”于霖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说：“少拿你申请书来当说辞，于卿歌。”

于万嘿了一声，做了个平复心情的动作，又问：“这不比你成天在这深闺大院好。”于霖猛地踹了于万一脚：“瞎说什么呢你！”于万摸着自己火辣辣的屁股，骂道：“于子非！你个小畜生，我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你那一脚怎么办！”于霖满不在乎的说：“也是，都一把老骨头了。”仅比于霖大五岁的于万深觉自己气急时说的话很不妥当，可也无力辩驳，又气呼呼的从于霖院子跑出去了，张叔擦了擦汗心想：“这俩祖宗啥时候能不打嘴官司，二爷啥时候能乐呵呵的从这院子出去啊!”

于霖这一气便两天没去林小颜那里，林小颜也不气，依旧每天都去于生杰那，这可把于霖气坏了。林小颜刚进院门就看见于霖在院子里踱步，看到林小颜回来，也不理，自己进屋了。林小颜摇了摇头，走进去坐到于霖身边：“少爷，你怎么了？”于霖不说话，哼的一声扭过头去。林小颜又问：“少爷有些日子没来了。”于霖冷冷说道：“你总去他那干嘛！我还来干什么呀，怎么教你，你都还是那么迂腐，可怜我一片苦心！”哦，这话里话外是在让自己哄他啊。

林小颜站起来蹲在于霖身前，轻声说：“少爷，我知道错了，可是好歹是老爷把我买了回来，我理应看看他的，少爷不要生气了。”于霖很听话，有台阶就下，见林小颜先道歉，自己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哼哼的，说：“不用管它，他卖你来，也没什么好心思，不必去看他，我也都是为了你好。”

林小颜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嗯，谢谢少爷。”这可把于霖乐坏了，说：“那什么，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多么，迂腐。叫我于子非就好。”林小颜高兴的点了点头：“嗯，好的。”于霖低头看了林小颜一眼，林小颜笑着看他，于霖嗯了一声，站了起来往外面走，林小颜也站起来快步跟上。说：“少，子非，子非去哪？”林小颜纳闷，这少爷刚不是消气了吗？只见于霖笑着回头说：“拿书。”说完就快步跑了出去。

夏日的阳光洒在少年明媚的笑容上，滚烫，热烈。林小颜靠在门栏上，唔了一声，手抵在下巴，自言自语道:“于家的小少爷长得还蛮不错嘛，于生杰这老东西，还真是歹竹生好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