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传说

城里的夜并不太黑，灯火如昼。他特意加了一重窗帘，试图遮挡不属于他的繁华与热闹。

“滴”一声，手机屏幕闪过一丝亮光，几个不明显的字样浮现：

“主人，您的第一个订单到了，请查收。”

白色的屏幕灯光，映在叔林风苍白的脸上，更显诡异。他一个慵懒的翻身，将手机举高，怼脸自拍一张，几天没剃的胡子格外显眼。他祈祷着，希望主顾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超凡手艺上，而不是平白无奇的满是胡渣的脸。

他毫不犹豫，点击“查收”，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半夜手机震颤，吵醒了他。他这会仍是困意重重，不禁打了一个哈欠，揉揉酸痛的眼睛。过了一会，鼾声响起，他已沉沉睡去。不美美地睡上一觉，待会怎么可能有力气干活？

一个满头白发，脸上白胡子飘若柳条的老人，发出大地般沉闷的声音：“龙，是这世上，最有智慧且长生的物种。千万年来，绵延生息，长盛不衰。人类，一群试图征服龙的蝼蚁，真是不自量力。”

老人的白发，白胡子突然狰狞地疯狂扭动，似藤曼胡乱生长，扭曲。随着“哐哐”的巨响，刚刚还是平静如镜的海面，瞬间变成数十米的滔天巨浪，将瘦高的老人无情地吞噬。

雷雨交加，狂风肆虐。海中一股喷涌而出的水柱，迎面而来，他转身要跑，礁石上长满滑溜的青苔，他一踩扑通倒下，刚好撞上刚硬如铠甲的鳞片。

青蓝色的鳞片伴随着沉闷而有节奏的呼吸，开合起落，身躯庞大的龙将身子盘曲，团团围住他。动物园里的巨蟒，在它的面前宛若雨后出土的蚯蚓，不堪一击。

这是巨大的蟒蛇？不，它简直就是一座活体的山。

龙将头缓缓放下，俯视着他，眼神里尽是傲慢，它鼻翼吹出的气息稍大一些就能将他掀翻在地。

两条长如钢索一样的龙须，在空中飘动。

恐惧？还是敬畏？

他屏息凝神，不敢多呼出一口气。他如此瘦弱的身板，都不够给龙大爷塞牙缝。

龙俯身靠近，鼻翼吹出的气息化作卷起草木的风，吹乱他额头前湿到透心凉的刘海。如此庞大的生灵，将头怼着他，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窒息。

叔林风感觉自己无比渺小，在巨大的自然生物面前，形如蝼蚁。蝼蚁微小，人一脚踩死，人也渺小，自然界的任何一种力量都能将他无情吞噬。

“叔林风，神会惩罚你。”龙缓缓道出，肚子里发出的沉闷声音如夏天的闷雷。

他猛地惊醒，抹去额头冷汗，还好只是一场梦。扭头看了一眼手机，才过了半个小时。他起身，两脚滑入拖鞋，走两步路才发现穿反了，怪不得走起来别扭得很。

“咔擦”，一室一厅的屋子瞬间点亮，没关好的窗户，风吹起帘布，似是有人刚刚闯入，随后风散帘布缓缓回落。

环视一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堆的垃圾，都是外卖盒，泡面盒，他实在不会做饭，但又不想妥协，就这么和自己怄气，吃也不可不吃也可，一天三餐缩减至两餐，总不会饿死。

他打开电热壶，煮了半壶水，“滋滋滋”声音响动，呼应着他”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将泡面袋一撕，洒了一些在地上，他啧啧两声，真是浪费。

行前最后一餐，干完这票，就能去商场的高档餐厅，点一桌鲍鱼龙虾好好补偿自己。他鼻头一酸，或许这是活着的最后一餐。

凌晨三点，夜已深，黎明也将至。白昼未至，他在等待，又或许等不到了。

上次屠龙，他获得了人生的一个屠龙骑士的勋章，“青之泥手”，是冥府里的“云门坊”授予的。叔林风，打开抽屉，抚摸勋章上凹凸有的致的刻印的纹路，随后将他贴至胸口。勋章缓慢融化，直至完全化作金属液体融入他的胸口上。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生怕漏下了某一样东西。墙壁上挂着一把龙之剑，剑身呈黄铜色，他取下剑，徐徐拔出，剑刃锋利且有光泽。这把剑，是他在冥府的古玩市场上花了三个银币淘来的便宜货，好在运气不错，白捡了一把货真价实的剑。

他挨个看了一遍，小壶里有半瓶粉末，若是屠龙时出现外伤，将粉末涂抹上可缓解伤势。另一个小瓷壶里，装的是治内伤的药。此外还有匕首，有些许长度短刀，长弓，箭筒和羽箭，以及带有帽子的斗篷。

然后绑几块轻薄的自制甲片到肘部，手腕，腿，膝盖上，这都是他凭感觉做出来的东西，涂上专门给甲片炼制的黄油，能增加少许硬度。

随后，他轻身爬上，从14层的窗户上一跃而下，掏出腰间的匕首，虚空一扎，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幽蓝色的洞口，徒手用力撕开这个洞口，像只灵活的兔子钻入自家兔窝一样，钻了进去。

无人察觉，小区上空有蓝光闪过，寻常人看了会以为是云层中的闪电。

“哎哟”，一个略显稚嫩的尖叫声，险些要刺破耳膜。

叔林风不抬头也知道，撞到人了，还是个女孩，应该是从同一个区穿来的。这年头，独当一面的女孩子可不常见，成天撒娇要哥哥抱的女孩在这更是不可能见到。冥府危机四伏，不是一个弱到连刀剑都嫌重的女孩能来的地方。

但她是个例外。

“林风哥哥。”女孩喜出望外，本来像个翻滚的弹珠，突然一正身子，又喊了一声“哥哥，抱抱。”

鹅蛋脸粉扑扑的，眉毛长且浓厚，与这清淡的眉和微薄的唇略显不和，明眸闪动，似乎想抛出些许媚意，可惜火候不够。

女孩就要熊扑而来，他赶紧将手一摆，手指顶住她的脑袋，生生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看了这扑闪的大眼睛不过一秒，他突然出手，将身子前倾，俯身靠近她。

凌月一惊，吓得没了魂，什么，这么早就接吻，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心里虽然是如此想，可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嘟起红润的小嘴唇。

她闭上眼睛，默数，一，二，三……

“呀！”像是蜜蜂蜇了一下，眼睛疼的叫了一下，她睁开眼，就看见眼前的这个不懂世间女孩心思的大蠢蛋，用手指捏着一根细细的黑毛，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观察，还不痛不痒地问一句：“这是真的睫毛，还是假的？”

世间男人千千万，偏偏不能是他。凌月气得肝疼，小手一张，旁边的木棍悄然飞到她手上，挥棒而下，打人要趁早。

“住手。”一个略有些深沉的声音突然传来，叔林风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巫马子昱出现的可真是时候，他胳膊肘一挡，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棒，嘴角肌肉微颤。

“林风，你怎么会在这？”巫马子昱的视线直接掠过凌月，看向一旁的兄弟，关切地问道。

“来找活干。”他低声回道，似乎屠龙这件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好比从冰箱里随意拿一枚鸡蛋，给自己做个蛋炒饭一样，轻松且自然随意。

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似是用羊皮做成的地图，蹲在地上将其摊开，把鼓起的角和皱褶熨平，拿出指甲钳上自行安装的放大镜，趴在图上，用放大镜靠近放大，仔细辨认上面的字和图画。

地图也是在古玩市场上淘来的，对于一个没有什么身家的年轻人来说，能找到一张至少有大部分地方标注都是正确的地图，可不容易。上面的字，并不常见，歪歪扭扭，如一条条蜿蜒扭动的虫子，此文是用冥府的专用文字写就，他一个阳间人怎么能看懂？

为此，他又掏出了一本只有半个手机屏幕大小的，满是油垢和灰色字迹的字典。这东西看起来舒服多了，是简体的中文，而不是歪歪扭扭的阴间文。

“白泽。”他脱口而出，又看了一遍，确认字典上不太能辨识的模糊字迹确实写的是这两个字，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巫马子昱，听后脸色为之一变。叔林风是阳间人，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冥府人，白泽这名字听着很好听，实际上在冥府里更接近一个类似于“囚牢”的词语。

他很快察觉到了巫马子昱的异样神色，拍拍这位老兄的肩膀，暗示不必为自己担心。

“你们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白泽离洛城有上百里远，路途遥远，而主顾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今晚就得出发。

“不逛逛洛城，再走?”巫马子昱，出于热情挽留。

洛城仿古长安城而建，又与长安城略有不同，这可能是冥府里的人为了怀念人世间的岁月而做出的举动。“花开时节动京城”“长安灰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他脑海里忽然蹦出几句高中时候背的古诗词，若是不去，未免有些遗憾。

他从高大的灯楼俯身看去，今日是冥府的上元节，灯市如昼。各色各样的灯球，挂满大街小巷。换做平时穿梭，不是落在湖边，就是某户人家的澡桶里，总之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他都试过了，此次偏偏落在了洛城最繁华的地方，颇让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