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一条龙

2005年冬，H市，四院急诊楼。

看着眼前躺在担架床上，瘦骨嶙峋，面颊深陷，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明显出气多进气少，随时要归位的老者，我的眉头直跳，有点发蒙。

扭头看了一眼在身旁不停讪笑的孙胖子，我狠狠的将其拽出病房。

“孙黑胖子，孙子兵！你特么大半夜鬼哭狼嚎，要死要活的把我喊过来救命，别告诉我是让我救屋里那快断气了的老头的命！”

我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右手紧握成拳不由自主的举了起来。

“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那你就可以考虑考虑提前把你穿寿衣的手艺用在自己身上了！”

“三哥，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弟弟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孙胖子见我真的急眼了，连忙出声解释。

“三哥，你也知道，自从上次被李二整进鸭子圈（拘留所），出来到现在，我已经快半个月没接到活了。这活还是一个医院的保安看我可怜，才介绍给我的。”

“现在就我自己了，原本是不应该接活的。可这活我要是再不接，我在这行就真的不用干了，那李二他们就彻底得意了。”

“猴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我不甘心啊！”

孙胖子有些激动，眼眶红红的看着我。

“我求了一圈，行里面的都不敢帮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给你打得电话。没提前告诉你实情，把你诓来，确实是我孙胖子做的不对，三哥，是打是罚我都认了。您别生气就行。”

“孙胖子，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是一外行人。咱俩兄弟相称相处，对这些事儿，虽然不抵触，可……”看着孙胖子的可怜样，我也气不起来了。

“三哥，别说了，我明白的。我这行不招人待见，你能跟我做朋友已经是够意思了。是我不该拉你进水的。对不起了，三哥。你也别为难了。我再想想办法！”孙胖子低下了头。

“孙胖子，车找来了么？”一个音调很高有些刺耳的女声突兀的在我俩身后响起，打断了我和孙胖子的对话。

“要是找不到车就算了，我把活介绍给别人，别耽误了苦主家的事。”

我顺着声音转身望去，一位大约四十多岁身材中等略胖，团团脸却长了一对三角眼的妇女正站在病房门口盯着孙胖子。

“吴姐，我，这……”孙胖子看了眼前的妇女，又看了看身旁的我，最终咬了咬牙。“吴姐，这活，我接不……”

“吴姐是吧，你好你好！谢谢你给我兄弟介绍活！这活我们接了！”我一把抓住了孙胖子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三哥……”孙胖子听言，身躯一震，继而抬头感激的看着我。

“别愣着了，咱赶紧干活，别耽误了苦主家的事儿，再辜负了吴姐的好意。”

“吴姐，等这活完事了，我俩肯定好好感谢姐姐的帮助。”我一边推着孙胖子，一边笑呵的对吴姐感谢着。

“呵呵，孙子兵！”吴姐并没有理我，继续对孙胖子说道。

“行，既然这活你们接了，那这是三千块钱路费，你点点！”吴姐从兜里掏出一沓软妹币，递给了孙胖子。

“今晚务必送到李家崴子，别耽误了事。”看孙胖子接过钱，吴姐的团团脸扯了扯嘴角，再次说道。

“不用点，不用点！吴姐，你放心吧，肯定不会耽误事的。今晚一定送到。”孙胖子弯腰接过钱，却没有揣兜，而是转手全都递给了我。

我瞅了一眼孙胖子，用手挡住孙胖子递过来的钱，并没有接。

“吴姐，我一外行人，这次也是帮我兄弟忙！我这有点事想跟您请教下，有啥不对的，您多担待啊。”我笑呵呵对着吴姐说道。

吴姐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我的车就是个一汽佳宝子，也不是专业的救护车，这老爷子还有气，这万一要是半道走了，怎么算啊？另外他有没有家人随车啊？我这车副驾驶坐了孙胖子，可没地方拉他的家属了。您看这怎么办？”我陪着小心问道。

孙胖子听我问的问题，很是诧异的看了看我，而吴姐也终于用她的三角眼正视我了。

“这老爷子没家属随车，他就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李家崴子是他老家，他家那边也都联系过了，你送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另外，那边的电话已经给孙胖子了。”

“如果老爷子半道走了，会再给你们1000红包的。按惯例是没有的，看你们不容易，才给的。如果老爷子真走了，到时候你们跟苦主家要就行了。”吴姐说完，用她的三角眼上瞄着，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进屋了。

我听言却是眉头一皱，看了看身旁兴高采烈的孙胖子，我压下心头的疑惑，并没有说什么。

“三哥，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帮兄弟这一把。这路费钱我一分不要，都给你。”孙胖子看吴姐进屋了，转身对我激动的说道。

“你把钱都给我了，你挣啥？”我并没有接。

“我还有，给老头净身穿衣，给了三百。够了，这个活就应该挣这些，其他的我也不拿，路费就是你的。”孙胖子很坦诚的说道。

“钱的事儿，完事再说吧。咱俩先把这老爷子送回去再说。我一外行人，咋干都不知道，你指示就行。”我推回孙胖子再次递过来的钱。

“三哥，真的谢谢你了！”

“其实也没啥的，这老爷子没断气呢，没太多忌讳。该注意的，我会提醒你的。”

“走吧，这天冷路滑，去李家崴子还全是省道，不好跑，咱俩抓紧吧。后座都已经拆完了，你看还需要准备啥。”我没理会孙胖子的感动。

“没啥准备的，三哥咱先把车开门口来，再把后备箱门开开，要不一会儿不好弄。”说完，孙胖子便背起他的黑布兜子，带我向外走去。

好在这老人是在急诊楼的一楼病房，离门口并不远，走个十来米也就到了急诊楼门口。

孙胖子上车后看见我放在副驾驶的卸胎棒，又是一顿感动。而我却没有理会他，我这心头总是突突的不安。

车开到门口，打开后备箱门，孙胖子给楼门口的保安塞了一盒硬盖红塔山，算是打了招呼，让其帮着看会儿车。我和孙胖子再次回到了病房。

我刚要进门，孙胖子就一把拉住了我。从衣兜里拿出了两个老式的棉布口罩，一个递给我，一个自己带上。

“三哥，这老爷子没断气，一会儿干活，这口罩咱俩得全程带着，以防被殃气给冲了。”孙胖子一边戴口罩一边瓮声瓮气的说着。

我依言照办，很干脆的戴上口罩。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端，差点把我给呛到。

“我亲自消毒的，好用！习惯一下就好了，三哥。”孙胖子看我直皱眉头的囧样，直咧嘴却没敢笑。

我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我自从进了这病房，就紧张的要死。

再次看着躺在病床上，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直倒气的老头，我的心又是一紧。你说人这一辈子图啥？老了老了，临走临走时身边连个亲人相送都没有。唉！

就在我站在床边发愣感慨时，孙胖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医用担架，横放在病床尾处，正对着病房门。

孙胖子走到病床左侧，双手合十，瓮声瓮气的嘀嘀咕咕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清他叨咕的是啥。

叨咕完，孙胖子又从兜里掏出一副白线手套套上。随即将老人分在身边的双臂合于腹部，将自己的右臂顺老者脖下伸过横移到老者后背，左臂直接伸到老者腿弯处，双臂一叫力，用一个类似公主抱的动作将老者抱起。

为什么说类似，因为孙胖子全程腰和上半身都是笔直的，并不像咱们正常抱人那样是弯腰抱的。

吴姐见孙胖子将老者抱起，随手将床边的氧气袋放到了老者腹部，嘴角边似有一丝笑意闪过。

看着孙胖子满脸通红的将老头抱起，我很是诧异。因为这这老者已经瘦的皮包骨了，目测体重根本不可能超过百斤。不说死沉死沉么？明显这老头还有气啊，按理不应该将身宽体胖的孙胖子费力成这样。

我急忙想上前去帮忙，却被孙胖子用坚定的眼神给制止了。

还好担架就在床脚下，孙胖子抱起老者走了四五步就到了担架旁，身型笔直下蹲后，右膝跪地，小心翼翼缓缓的将老者平放在担架上。

“三哥，一会儿我抬腿，你抬头，行么？”孙胖子站起身，一脸肃穆，再也不见往日的嬉笑。

“好的！”见他如此神情，我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快步走到老者头前，学着刚才孙胖子的样子，对老者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也不知道应该叨咕啥，索性就没说，然后就要弯腰伸手去抓担架。

“等下，三哥！”就在我双手就要够到担架把手时，孙胖子一下子把我给喊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