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无声,天意弄人
徐婉月在名门闺秀中算不得佳人,样貌,才情,性格,都没什么可圈点的地方。一生只求个平平凡凡,不要踏错一步。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老天让她投生名门,却没给她任何匹配的上这地位的东西。她求与钟寒长相厮守,然而她有富贵命,阴差阳错成了皇帝的妃子。她避世求一个安稳,却步步高升,一步步走上皇后的位置
如今渐生白发,她位居高位,让人不敢直视。偶然听得坊间传言,说如今的太后,真是传奇一般。她才片刻恍惚。夜里深思,回首发现,她这个原先不起眼的,平凡普通的女人,原来竟也走过了如此蜿蜒曲折,长而艰辛的路
皆道我命好,焉知我毕生所求皆未如愿。跌跌撞撞**半生,回首看,庭前花落,故人长辞。我不过**最远的路,赏了最久的花
皆知花灿*,焉知其寂寥
徐婉月记得少时夏末,钟寒顺着她院墙外的枣树翻进来,大摇大摆的推开房门,坐到她的摇椅上,一摊手,手中一把从树上顺下的脆甜的枣子。她惊喜的扔下手中的珠钗去讨,钟寒就笑她,小妮子,真贪吃,掂不清轻重,金银珠宝都不要了。
徐婉月还记得秋日里,大川河岸边枫树银杏树飘落下叶子,红黄间杂,顺流而下。钟寒啧啧半天,拽了些脚下的草,扔进河里,他说,金的赤的扎眼,少了些清淡颜色,不够漂亮。
徐婉月抬头看月亮,想问问当年,钟寒带她在寒露寺看的月亮,是不是同一个呢?月亮记不记得他说,我永远在你身前,你只管大胆做你想做的。月亮记不记得他临去北地时,她辗转反侧,泪湿衣衫,半夜掌灯,踌躇半晌,不敢写下一字表明情谊,最终只落笔珍重二字。
月亮可还记得?他呢?
徐婉月父亲徐崇山身为太子太师,官居一品,地位显赫。
原先家中本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徐父教导孩子颇为耐心细心,诗书画又造诣颇高,子女们因此得以耳濡目染。一年又一年过去,徐父官场高升,两个女儿及笄,家中又添了个姑娘,此女就是三女儿徐婉月。
徐婉月的两个姐姐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长的虽说不是冠绝长安,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可谓才貌双全,从小就备受赞誉。或许因为这样的光环,徐婉月的平平无奇显得如此突兀。
徐婉月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徐嘉月,但抓阄时抓了个偶然飘落到桌上的柳叶,她父亲道,“柳叶之于女子,有温婉柔顺之意,好啊,便在名字中加个婉字吧。”她从此便叫徐婉月了。
不过这抓的东西如此随意,众人也隐隐失望。这似乎也昭示了徐婉月的人生平凡普通一般。
不过她长相也算是小家碧玉,倒是应了婉这个字。
她运气不太好,似乎最大的福气已经用来投胎了,自然相貌平平,天赋也不佳,甚至她娘生了她以后就去世了。
她娘去世后,正房的位置理所当然落到二姐姐的娘亲巧姨娘身上,来年夏天,巧姨娘又有了身孕,便正好赶吉利抬了位份,成了大夫人,不过她总说不能越过原夫人的地位去,就叫众人叫她巧夫人。
徐婉月刚出生是放在巧夫人那儿养的,后来巧夫人有了身孕,不方便照看这么多孩子,便招了四五个奶娘,把她放到偏院去养了。
巧夫人是个柔弱性格,徐崇山当年要抬她做正妻,吓得她几日闭门不敢见徐崇山。
徐崇山不是沾花惹草的性格,也不懂什么情爱,大半辈子都在钻研苦学,年纪大些时家里给安排了亲事,配的是世代簪缨的曹家二小姐曹洁媛。
曹洁媛出生武将之家,却没什么主见,鲁莽的很,听风就是雨。她怀头胎的时候,就因听了小人谗言,给徐崇山送了个丫鬟去。
徐崇山本来生气,后来见这丫鬟哆嗦的几欲落泪,顿生怜悯之心,便收下了,纳为二房。这丫鬟就是宋云巧,也就是后来的巧姨娘。
曹洁媛后悔莫及,她原意是让徐崇山缓解缓解寂寞即可,谁曾想她亲手给自己竖了个情敌。
宋氏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只怕自己成为这府中尔虞我诈的牺牲品,能躲的就尽量躲开了。曹洁媛嘴毒,见到她不免挖苦几句,她都唯唯诺诺的受着,也不吱声。她这消极避世的态度确实保了她一条命,让她能安然无恙的生了个女儿。
宋氏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从不敢和曹洁瑜争宠,有时徐崇山连着几日来她房里,她都要装病或念经拜佛,以此闭门不见徐崇山。生了女儿,也不敢教女儿半点千金做派。不可谓不小心翼翼了。
后来曹洁媛难产病逝,她做了大夫人,怕落人口舌,照看刚出生的徐婉月比照看自己的肚子还上心。不过后来她孕期反应太大,比徐婉月折腾的还厉害,没办法,才把徐婉月送到偏院里去。
也算是这女人命好。徐婉月的姨姨曹梵喻常说,这云巧是鼠胆,偏有喜鹊命。一辈子不争,却比争一辈子得到的更多。
徐婉月幼时有些体弱,她外婆常说,她是一只生在初春的小羊,没有草吃,怕是命不好。外婆心疼她,就常常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小住,徐婉月一两岁牙牙学语,会走路,能离得了母亲时,外婆就干脆把她从太师府接到将军府里,亲自照看了两年。
1.
太师府阔气的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为首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白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像是有些困,眉头紧皱着,不太高兴的捏着男人的衣服,小手把男人的衣服揪出一道道折痕。旁边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只拨浪鼓,低头轻声哄着什么
车夫缓缓把马车停在门口,一旁坐着的绿衣服侍女麻溜的跳下车,把垫脚凳摆好,然后高声道“老太君,到太师府了。”
车帘子被掀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雍容富态的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
门口站的人们立刻迎上来,抱孩子的男人走上前,微微弯腰低头道“老太君,劳您跑这一趟了,小婿备好了茶水,您进去歇歇脚。”
老太君笑眯眯的从他手中将小女孩抱过去,开口道“不必了,路也不远。我这临时起意,如此兴师动众,哪儿好意思。”
“您这是什么话,本来应该我们亲自送去的。”徐崇山拱手。
小女孩在外婆怀里安静趴着,看外婆的嘴一张一合,好奇的将手放到外婆的嘴唇上。
老太君亲亲她的手心,笑道“我亲自来放心些。嘉和呢?怎么不见他。”
“在念书呢,两个姑娘也是。”宋氏回道。
老太君点点头,将孩子递到旁边的婢女手里。“哦,都大了。你当主母的,给几个孩子寻个亲事没有?”
宋氏慌忙道,“从年前就有许多人家来说亲,我都一一问过了孩子们意见,不过如今...还没有定下。”
老太君点点头,“你是主母,不必什么事情都问他们意见,尽早定下。我若没记错,嘉宁已经十八了。此事不可再拖,我这两天也给她寻看着,你也多带她们出去走动走动。”
宋氏点头称是。
老太君交代完,看着平日里照顾徐婉月的几个奶妈把她平日玩的用的东西放上车,就离去了。
将军府离太师府有些距离,车夫晃晃悠悠驾着车,多半刻便到了将军府。
曹梵喻早早在门口等着,马车停下,她将老太君扶出来,一边扶一边怨着“您多大年纪了,还亲自去?让他们送来不就行了。”
腾出手来,又去接徐婉月。她一看徐婉月从车里钻出来,就控制不住的挂上笑,轻轻哄着,“哎呀,这是谁呀,我们婉月。小姨抱抱你,快来。”
徐婉月看见人笑就高兴,也笑着扑进曹梵喻怀里,头还在曹梵喻脖颈处蹭了蹭。
曹梵喻笑着哎呦哎呦的假装惊呼。一手这样抱着徐婉月,一手扶着老太君进了府。
将军府比太师府气派,花草少些,山水多些。少些情调,不过看着更厚重大气。
曹梵喻已为人妇,如今三十四五,但身体原因,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一直把她姐姐曹洁媛的孩子视如己出。
曹洁媛死后,曹梵喻一直想把徐婉月接来自己身边,但太师府一直以孩子太小为由,并不放人。
老太君也是心心念念着这个可怜孩子,但曹洁媛一去世就接孩子,未免使众人猜测太师府无德,挤兑这个婴孩。只能总去探望,如今徐婉月一岁半了,老太君昨夜辗转反侧,天一亮就着人送去了帖子,说今日要接婉月来将军府小住。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曹梵喻问,“那宋氏今年春天刚生完孩子,说是生了个男孩。满月礼我们去时匆忙,光顾着和自家孩子说话,也没来得及去看看。”
老太君哼了一声,“有什么可看的,宋云巧不过是当年太师府一个奴婢,洁媛犯傻,听了她的鬼话,才让她爬上了主子的床。如今我儿逝世,她倒成了当家主母,连带着她的孩子都成了嫡出。不过她性子胆小如鼠,上不得台面,不说也罢。”
曹梵喻又问,“不过,她可替两个姑娘寻亲事了?我要没记错,嘉宁已经十八了吧?嘉和那小子也十七了。不过嘉和有自己主意,男子也不愁这事,倒也不用我们操心。”
老太君叹了口气,“她当上主母不过半年,礼数都没学周到,她懂什么?要我看,还是我们亲自给几个孩子琢磨着放心。”
“行,这倒也费不得什么事,关键还是看孩子意愿,就过两日吧,这事也不等了,过两日恰好敏妁摆席,邀人去聚。我看哪,她也在愁她儿女的婚事。”
边说着,边迈进了老太君的屋子。
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绿衣婢女扶老太君坐下,给曹梵喻和老太君看了茶,然后将徐婉月接过。
徐婉月低头玩着自己扣子,小嘴撅起,眉头紧皱着,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几人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老太君早吩咐准备了糖果,从旁边都碟子里挑了块漂亮的,塞到徐婉月手中。
徐婉月舔了一口,觉得好吃,笑眯眯的害羞似的,把头埋在抱着她的绿衣侍女胸前,悄悄抿着手中的糖果。
众人哈哈大笑,老太君说,“这孩子不怕生,梵喻抱着她也高兴,春雨抱着她也高兴,一点不怕人呢。”
曹梵喻也看着她亲,调笑道“我们婉月多白净,就是五官没那么明艳的好看,不若嘉宁啊。”
老太君佯怒剜她一眼,“胡说,我们婉月可好看了,眼睛圆溜溜的,一看就灵气。”
徐婉月也能听懂婉月和嘉宁俩字,扭头朝曹梵喻那看去。
曹梵喻看的心软,连忙张手说,“来来,小姨抱抱。”
徐婉月就咿咿呀呀的唤,“咦..姨!”
众人又是一阵笑。
“这么热闹,想必是婉月接来了吧?”一道洪亮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两道高大的人影迈进门。
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皱纹许多,但走路稳健的,是徐婉月的外祖,曹进。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是徐婉月的舅舅,曹俭。
曹梵喻笑着站起身,“这不老太太刚去接回来吗?正逗她玩呢,方才进门还看着像是有些困,如今刚到家里,环境陌生,又不困了。”
老爷子点点头,“行,去前厅用膳吧,也到时候了。”
众人便浩浩荡荡朝着前厅去。
用过饭,老太君正侧躺着哄着徐婉月睡觉,曹梵喻坐在一旁绣着护膝,和老太君轻声聊着天。
“您也歇会儿吧,折腾许久了。”
老太君把徐婉月的头发理理,轻声道“今日不乏,我看着婉月,就像看着你们小时候。婉月好啊,白生生的,再过几年,就该满地乱跑了。”
“祖母!”一道脆生的男声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两道小身影跑来。
“给祖母请安,给小姨请安!”长帆和钟寒作揖行礼。
曹梵喻笑道,“你俩不是在钟府先生那里上课吗,跑这里来干什么?”
长帆探头探脑道“本来我在外祖家里的,刚用过饭,我就听说妹妹来了,钟寒和我都好奇妹妹长什么样,我们都还没见过呢。”
老太君笑道“你俩是来的不巧了,妹妹刚哄睡着,没法和你俩玩。”
“不玩就不玩了,看看也好。她长的也忒瘦弱,不过没事,日后我带她出去玩,没人敢欺负她。”钟寒走近些,看了看睡的正熟的徐婉月。
老太君和曹梵喻笑着对视一眼,着人给两个哥儿赐了座。
钟寒是钟家小三哥,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孩童,与徐婉月的舅舅曹俭的儿子曹长帆岁数相仿,俩人一起在钟家请的先生那里读书。
曹长帆的母亲是钟家的二小姐,也是钟寒的大姑姑。
两家住的又是前后脚,不可谓不亲近。
平日里,两个哥儿读过书,中午有时就歇在钟府,玩的起劲儿了,晚上在钟府留宿也是常有的事情。
两家关系,如此也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