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少年游,朝来只身行九州。
轻锋试尽天下客,狼毫墨染四春秋。
日薄星稀气不再,月下花影独酌酒。
老来愁,老来愁,孤叹昙花莫复收。
……
薛皓少年时得高人指点,一天一夜便悟尽剑道,一夜白头,成为剑道至尊;痞儿陈伯安虽为人下贱,但也暗中助人十余载,还有那一心只求一死的痴心人……
一册玉成集,录入江湖事,道尽世间缘。
三月的锦官城,甚好。
微微细雨入锦城,春寒料峭留腊梅,雨后枝暖发桃芽。嗅着那新雨后刚开的桃花衬前年霜里的腊梅发出的幽香,颇让人身心舒坦。“那孟圣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锦官城人如今嗅着桃花赏腊梅,不比这圣人活得痛快!”茶馆里,那说书的老儿佝偻着背,裹着一条棉服说了这么句讨巧的话儿,便引得台下人掌声雷动,连声叫好。
见众人乐了,那说书老儿便将惊堂木“啪”得一拍,捻着下巴上那撮白胡,声如洪钟道:“今天就同各位衣食父母们讲讲这锦官城的英雄人物!”
台下又是一声喝彩。
“要说而今江湖上,谁人剑术第一,谁人有大家风范,当属锦官城薛氏之子,江湖人称「玉面剑神」的薛皓。”
说书先生话刚落,微冷的寒风便进了馆内。众人受寒回头一看,原是来了一位头戴斗笠的赤膊汉子。
这汉子不一般,虽说三月的锦官城不算冷,但这般打扮的人十年来不曾一遇。再看他那孔武有力的臂膀,台下胆小的茶客起身便要走,胆大的也避着这汉子,围着压在那说书先生周围。
“小二,寻盏龙井。”那汉子说完便找了个最靠后的座位坐下,似乎跟某人约定在此见面一般。
说书的一看台下人被那汉子的气魄吓得战战兢兢,气氛全无,便高声喝道:“那薛皓可了不得。”
“如何了不得?”
见台下有人在问,说书的也不卖关子,欣欣然道:“这薛皓,字子白,仪表堂堂,剑眉星目,气质如流云,风流倜傥,其剑术,更是这个——”
说着,说书先生竖了拇指,又接着道:“传闻薛皓出生时便口衔一柄温润如玉的骨剑,名为「净雪」。这薛皓每长一岁,那「净雪」便跟着长一厘,其刃也愈锋。待薛皓长到总角之年更是了不得。”
那先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瞧见台下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心满意足地说道:“薛子白十二岁那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不少人为食物被迫远走他乡,又是翻山越岭,才来到锦官城以谋求生路。奈何城中粮食有限,城门迟迟不开,山上的草莽流寇便趁机杀人越货,不少人都横死在了城门口,死相极惨。”
“那城门前尸首越积越多,也无法入土为安,便化作怨气越积越深,竟然锁住了城门,使得那城门刀砍不动,火烧不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锦官城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那说书的又顿了顿,这回台下的可不耐烦了,众人皆嚷嚷道:“你这老儿莫要耽搁,少不了你赏钱!”说罢不少人便掏出铜板数枚掷入那掏钱的盘内。
说书的听着这叮当作响的铜钱声,喜笑颜开,也不磨叽,道:“不然怎说薛子白有大家风范呢?见城内粮食坐吃山空,民不聊生,年仅十二岁的薛皓在一天夜里,拿着自己的「净雪」,用力一挥再一挥,那剑气绵延百里而不绝,一招便破了这鬼城门。门外那些孤魂野鬼见城门被破,便冲入城去,却只瞧见薛皓一人持剑正襟危坐。”
“那晚薛皓孤身守城,一点寒芒降,硬是杀得八面鬼神荡然无存。第二天城中人睁眼一看,这大旱天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遥望城门竟早已被破,而薛皓正站在城门喃喃自语。”
“薛大侠说了啥?”说书的老儿刚一停下,台下从人便追着问到。
“薛大侠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这老儿好不知趣,定是在胡诌些莫须有的,败坏薛大侠名声!”众人皆愤然,骂骂咧咧地说着老儿生子如何如何,生女又如何如何,唯有那半路入馆单要了一盏龙井的汉子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满城春日若有所思。
“客官莫发火气,这可不是老朽乱讲,有诗为证:锦官花里出玉郎,白骨奇剑口中藏。少时一剑伏恶鬼,原是错把仙人降。”
诗是好诗,只可惜台下的茶客已走了七八分。
待人群彻底轰散而去后,便只有那收钱的锣盘放在说书老儿面前,沉甸甸的。那老儿捡着盘里的钱算着今日收成,当真不错,给自己的孙儿买个娃娃也绰绰有余。他刚欲离去,余光瞧见了那位坐最里座的汉子,面前桌上的那盏龙井没了青烟,便走进说道:“壮士,你这茶凉了。”
“我不喝茶。”那汉子模仿着本地人的语气,却压不住骨子里的粗犷。
老儿见这人来历不明,本不该多事,却又瞧见这汉子举止端正,双目更是生得重瞳,不怒自威,气宇轩昂,笃定这人必是与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薛皓一般人物,便上前问到:“壮士觉得我那故事如何。”
“嗯,略有不足。”那汉子倒也是口直心快。
“劳驾指教?”虽是自己开口问的,但这老儿听那汉子的评价,难免有些不悦。这薛皓可是锦官城本地人氏,如今也才弱冠之年。我年近花甲,打小就在这城里,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你能有我熟悉他?
那汉子看着老儿,缓缓举起食指,微微一屈,道:“薛子白破鬼门,只用了半招,而非一招。”
老儿看着那汉子的认真神情,笑道:“一招半招的,也没什么区别,壮士何必这么认真。”
“若是他用一招破了那鬼门,便不是「玉面剑神」薛子白了。”
那老儿听出了些门道,知道这人绝非等闲,便抱拳问到:“敢问阁下大名?”
“徐如林。”
“如林……你是那个号称「天下第贰」的徐烈!”那老儿听后瘫坐在一旁的竹椅上,他没想到自己黄土埋到脖颈的年纪竟然有幸遇见这位天下第二的高手。
这徐烈乃是北凉人,精通各种奇门遁甲,无论是刀枪剑戟,亦或是拳腿功法,他在江湖上都是排名第二。江湖上对他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是玷污武学,不求精进,落了个万年老二;也有人说他是淡泊名利,若是真要精研武学,恐怕早就是天下第一,那区区剑道第一的薛皓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何人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几十年前江湖上倒是有个人选,只奈何岁月不饶人。
“值了,值了,老朽年轻时便爱结交这江湖上的侠士,也说了半辈子的七侠五义,如今剑道的天下第一和第二都见过了,以后入了地府那十殿阎罗也得伺候着我,今天可算是值了!”那老儿脸涨得通红,不由得咳出声来。
“老人家莫急,这盏茶赠与你解缓。”说完徐烈便将那微凉的龙井推到了老儿跟前,“莫激动,我还有一事没告诉你。”
那老儿也不客气,喝着龙井便问到:“徐大侠还有何事?”
却见徐烈哈哈大笑,随后盯着说书老儿,道:“北凉王要反,我得为他除去不少眼中钉,薛皓就是其中一个。”
那老儿刚听见“北凉王要反”时,手里的茶便端不住了,再听说徐烈要杀薛皓,吓得不慎将那瓷茶盏摔落在地上,背后冷汗直流。
“老人家莫怕,我这次来锦官城只为了杀薛皓。听说这「玉面剑神」独爱龙井,我才特地为他点了着盏茶。”
“可惜他终究不敢来赴约啊。”
徐烈说完便戴上身旁的斗笠,起身说道:“我已放出消息,三日后我便要与若薛皓在城外「麒麟谷」一决生死,到时若薛皓还不出现,莫怪我徐某血洗锦官城。”
说完徐烈便缓缓走出了小馆,留下那说书老儿一人被吓在原地不敢动弹。
北凉王造反……血洗锦官城……那薛大侠为求剑道突破北上云游不知踪迹,只怕是消息刚穿到他那里,锦官城便没了活人!再说来,纵使薛大侠有通天神术,要想三日内回到锦官城,恐怕也难啊!
老儿终于回过神来,他迈着蹒跚的步子匆匆跑到街上,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自己的家乡,为了薛皓。
他将要振臂高呼,却突然两眼发黑,踉跄倒地,包里的铜钱哐当散落一团,惹得行人们将他团团围住。
“不……好了,快……跑啊。”老儿呜呜咽咽的说着,黑血从七窍缓缓流出。他这是才反应过来,这徐烈亦是用毒的高手,那盏茶里定被他动了手脚。
罢了,也算是为薛大侠挡下了一招,又可以同地府里的小鬼们吹嘘半天了。
“这……这不是陈家那老头吗,这是死了。”
“快叫人来,快啊……”
“陈二,你爷爷出事了……”
陈老头恍惚间看见自己的孙子从人群里跑了出来,想起本来打算给他买个娃娃的,便伸手去掏自己的钱袋子,结果什么也没摸着。
来的人是自己的孙子陈二没错了。
陈老头看着自己孙子的脸,这小淘气哭得稀里哗啦,而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
陈二……我的乖孙……
突然,那陈老头怒目圆睁,费尽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冲着人群吼道:“跑啊,快跑啊,跑!”
随后便一头栽入陈二的怀里,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