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倾轧,天下纷争…是百年来最大的乱世,也是一代名将名相涌现的时代。
鹿唐本来只想在自家的领地做个小小领主虚度此生。
却被不甘与阴谋推上了舞台。
彼时大幕尚未拉开。
时代推着他一路向前。
直到天下如**星般璀璨。
【雍国东部丹州】
雍国地处东北,二月本是隆冬时节。然而自去年十一月起,雍国未有片雪飘落。
瀚国行商陆游之曾在《行健录》中将五国的景色写尽,“康国漠,舒国花,雍国雪,乾国月,瀚国沧海。”
可是现在,雍国失去了它们的雪。没有雪的冬天是枯槁的,天边尽是无边无际的寒风与放眼无垠的荒原秃山,是死去的大地。
十二月,雍辽王举办祭天大典。一月,王下罪己诏,依旧无济于事。雍国百姓人心惶惶。
流言喧嚣尘上。辽王失德似乎已成事实。
十九年二月初二,夜。
雍国丹州,丹侯府传出一个男婴的啼哭。
丹州城位于雍国东南部,偏安一隅。与外界少有联系,只有在本地特有的东丹木出口时,方才有雍国的商队前来,此外,还有瀚国浦屿商会巨大的三层帆船停靠在港口,瀚国靠海,造船业发达。雍国的商队提起瀚国国都浦州城的河港时满是敬畏的语气,唤其“千里白浪。”原因就是帆船起航时支起的三叠白帆,远处望见就如海浪外围的白色水沫。丹州的东丹树树形挺直,木质坚硬,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因而在丹州城主,丹侯鹿馗的主导下,丹州城的山区种满了东丹木,已经成为丹州城重要的财政来源。
今年的东丹木早已经伐好,整齐地堆放在港口的仓库中。待到三月入春,近海解冻。浦屿商会船队便将木头从海路送至浦州。瀚国的行商就等候于此。这便是丹州城这一年最重要的事。
但对于鹿馗来说,这个冬天另有一件大事。
他的儿子出生了。
“老爷,孩子该叫什么。”丹府之中,卧榻上的少妇勉力支起身子,素净的脸上尽是疲惫。
“夫人好好休息。”鹿馗俯下身,轻轻将女人扶在床上。“我已经想好了。他会如雍武王那般,自白山黑水中而起,创下英雄的功业。每个雍国的男儿生当如此。”
他叫鹿唐。”
雍武王沈唐阳和他的轻骑兵“雪流星”,曾是四国的噩梦,身披白色叠甲的士兵,跨上来自北漠的雪漫战马,雪流星的快速奔袭曾席卷瀚康两国,直至乾国伏雪关前。
伏雪关见证了舜朝祖皇帝伏织羽荡平天下的豪情壮志,他的赫赫战威与无上皇权熔铸进伏雪关的每一处城砖。五百多年后,另一个来自北国的男子,带着精兵强将,身旁皆是他的谋士与良将。伏织羽的影子站在他的面前,那么远又那么近。只需越过这道雄关,天下便时是囊中之物。
彼时,伏织羽的身后是整个北方,是天下的大势。而沈唐阳只是英武的蚍蜉撼树。伏织羽是天命所归,他和他的军队,他的国家却是逆天如行,伏织羽的对手,荆棘侯白翳在城墙上自刎身亡。如今立于关外,沈唐阳也体会到他孤注一掷的悲怆。
雪流星终究在伏雪关前陨灭,败于城墙上喷吐的乾国龙首炮。飞溅的火星如同天空一瞬而逝的流星,伏雪关的名字也由此添上一抹悲凉
雪流星的霸业折戟沉沙。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英雄也饮恨而终。自此雍国一蹶不振,退居东北。雍武王沈唐阳虽身死,也被雍国人誉为自舜亡至今最接近伏织羽的人。
“侯爷!”侍卫急匆匆地冲进来。
“出了什么事。”鹿馗回过头。
“外面下雪了,很大的雪。”
这时,怀中的婴儿停止哭泣,瞪圆了眼睛望着窗外的飞雪。
鹿唐的童年分为两半,上午在书房里跟先生学习,下午就去校场练武。
其余所剩不多的时间,便是他和丹州守将之子秦雀难得的闲暇时间。二人从小相识,如今都是丹州城出名的混世魔王。
溜进人家院子里偷掰成熟的玉米,摸进鸡舍抓一只小鸡裹上泥巴去烤。
比赛跳进湖里憋气,在初冬的河水里游泳,在封冻的河上滑冰。
虽然顽劣,也是十几岁的男孩本来的事情。
只是身份的差异,就要拘束天性,
像剪去牙和爪子的猫。
鹿唐不愿意这样。
丹州今年的冬天更温暖了些,落下的雪未至地面就化成了雨,混在一起显得丹州城泥泞不堪。
在丹侯府的角落,一棵不起眼的松树后面,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探头探脑,窥视着来往神色匆忙的人。少年裹着一件皮毛大衣,戴着护住耳朵的毡帽。
“哎。”一只手拽住了少年的衣袖。“鹿唐,你这样继续躲下去是不是不好啊。”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裘衣,未曾戴帽,腰间系着一柄短剑。“全府都在找你。”
鹿唐探回身子,“秦雀你打架这么厉害,胆子却完全不相符。”他一把抓住秦雀的胳膊。“去城外玩吧,他们找累了就停下来了。”
秦雀还未开口,就被鹿唐一把拽起,两人翻出过墙,向城外跑去。
此时正是丹州的深冬,不同于雍国国都宁州那冠绝五国的冬季雪景。丹州临海,湿冷的空气像刀子插进骨缝般让人浑身发涩。从海边吹来的寒风凛冽,风从冻得结实的木梁中穿过,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孩子嗡鸣的哭泣声。
鹿唐和秦雀溜到城外的山上,山下散落着星点的木屋。雍国以多山著名,丹州却偏偏少山,这座山说是山,其实只能算作高一点的土丘。但土丘也有土丘的好处,不知道哪些树下就埋了动物们过冬的食物。。
此时山上除却常青的松柏外,满是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杈,地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枯草,而收获就隐匿其下。
鹿唐和秦雀两人翻捡着,找着那些树底下松软的地方。用剑柄挖起一大块泥土。
忽然,一道红色影子从鹿唐眼前划过。
“红尾鼠!”鹿唐大喜。红尾鼠与平素的松鼠相比周身赤红,极为稀少。想来也是食物匮乏才贸然出现。鹿唐站起身紧跟着那红色身影向山的深处跑去。不远处的秦雀浑然不知,仍在那里卖力掀起厚厚的草叶。
鹿唐继续追着,他似乎一直可以看见红尾鼠的尾巴在他眼前,始终触手不及。
雍国的冬天,白天过得很快。转瞬间,橘红色的晚霞就出现在了苍穹当中。秦雀已经寻了鹿唐一个下午。此刻的他抬起头望着即将升起的月亮,思考片刻,决定回府去找自己的父亲—丹州守将秦瑞以及鹿唐的父亲鹿圭。
追寻红尾鼠未果的鹿唐,抬头望见深山中四面八方相似的松柏与枯枝。在这种迷路时刻,他依旧没有惊慌。
天渐渐黑了下去,鹿唐眼见天色昏暗,便寻了一处相对避风的缓坡,捡拾枯枝,准备生火过夜。
“噼噼啪啪”木头在火中爆裂,火光中鹿唐的脸若隐若现。
盯着这一团孤零零的火,鹿唐的心里也稍稍安定。
秦雀翻过一个坡,立在下山的山路。映入他眼帘的,深冬中的丹州城,此刻像是罩在晚霞之中。天色已暗,那并非霞光,而是城中燃起的连绵火焰。火势最盛的地方便是丹州的港口。
“鹿唐。”尽管不确定鹿唐是否回城。秦雀仍惊声叫了出来,迈开腿便向城中跑去。
越接近城门,秦雀就越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
“究竟发生了什么?”秦雀这样想着,冲出一片落尽枝叶的灌木丛,他直愣愣地站在城门口。
城门大开,血红的地面昭示着这里发生了一场激战,天寒,血迹未渗进土中便已冻结。散落一地的尸体变得僵硬,停留在他们死亡时的一刻。不仅有丹州守军的尸体,还有着戴着毡帽,穿着兽皮大衣的尸体。
地处边境,秦雀一眼便认出,这些正是北方臭名昭著的北漠,常常向东侵入雍国地界,掠夺粮食。“丹州居雍国东南,他们为何会穿过大半个雍国地界来这里劫掠。”未等秦雀理清思绪,城门内嘈杂声更甚。“没时间了。”秦雀顺手拾起身旁阵亡士兵的长枪,冲进城中。
城中此刻犹如人间炼狱,火焰熊熊燃烧,攀上楼阁,涌进人家。火光辉映着夜晚的丹州城犹如白昼,一个匆忙卷起细软携妻子逃离的商人与秦雀擦肩而过,走丢的孩子坐在路中间放声大哭,被北漠骑兵一刀砍中后背扑在街上的陌生男人,一个满身伤痕的北漠骑兵被数个人用锄头镰刀从马上掀落。秦雀抽了抽鼻子,血腥味愈加浓重,若不赶紧平息,只怕杀戮更甚。秦雀眉头紧皱,加快脚步向鹿府赶去。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某一处突然更为嘈杂。秦雀寻声。两个北漠骑兵,正挥着弯刀,直冲入面前的酒家,门口的三个人伤痕累累,手持锄头,扁担和长凳在那里奋力招架。“里面还有我们的妻儿,守住这里!”手持扁担的那个人大吼一声,挥起扁担砸向其中一个北漠人的头顶。那北漠人惊惧于他的悍不畏死,一时间忘了举刀,倒是另一个北漠人反应极快,手起刀落就斩断了扁担,然后横着一刀将长凳分为两节。
失去武器,那几个人挺直腰背,像是要用血肉之躯撑起最后的围墙。秦雀咬一咬牙,手中长枪一抖,向后大跨两步,顺势向着两个北漠人冲将过去。
他抬起长枪,枪尖直指右侧北漠人的后心。那三人本已视死如归,却见对方一人突被一枪贯穿,枪尖还滴答着淋漓的鲜血。登时愣在原地。见同伴被杀。另一个北漠人将手中的刀横过来便要回身。手持锄头之人见此机会,对其后脑一击,北漠人应声倒地。
解决两个北漠人,那三个人如释重负,顿时瘫软了下来。“躲到安全的地方。”秦雀松开枪,拾起北漠人的马刀,又循着鹿府的方向前去。
相比丹州城,鹿府混乱更甚。北漠士兵与鹿府的守卫以及丹州的守军混战在其中,守卫和守军占据人数优势,北漠人则勇猛异常,加上他们手中锋利的马刀,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更加严峻的则是周遭熊熊燃烧的火焰。雍国冬季气候干燥,加之又都以木制建筑为主。火势蔓延的极快,从港口起火到现在,大半个丹州城都已陷火海。时不时有被烧断的横梁坠下,连带整栋房屋轰然倒塌。
“真是一场噩梦啊。”秦雀望着他和鹿唐常去的那家二层酒楼的戏院,现在它已经变为一堆燃烧的木头
“戏院的掌柜是个慈眉善目的爷爷,他一生痴迷于戏。不知道他有没有逃到安全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立马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如今这丹州城中,哪还有地方可称安全。
“秦小子。”秦雀身后响起一个令他极为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见一队身着青灰色甲胄的士兵,每人手持长枪严阵以待。而领头的,正是刚刚呼唤秦雀的人。
“郑副。”秦雀大喜,眼前这人正是他父亲秦瑞最得力的副手郑龙。”
“没时间了。你快去城外我们的军营,那里相对安全,百姓大多也已经逃到那里去了。
“鹿唐没跟你在一起吗。”郑龙打量了秦雀,说。
“我不知道,我们在山里走散了。不知道是不是北漠掳走了他。”秦雀急忙回答道。
“北漠?他们装成商队混进城,还一把火烧了港口的东丹木。现在还抓走了鹿唐。”郑龙痛斥。
“原来如此。”秦雀思酌。
“你赶紧去军营。鞠川守在那里。”
郑龙交代完,率领着那队士兵奔向丹侯府。士兵们一个个从秦雀身边掠过。
热气黏在他们脸上,秦雀迷蒙的眼睛记不住他们。
许多人,他们或许是第一次见面,就会成为最后一次。
下定决心,秦雀握紧手中的马刀。向着那队士兵的反方向,向着城外的军营前去。
那里,还有着众多百姓。
只要百姓在,丹州就还在。
秦雀这样想着,攥紧手中的马刀,暗暗加快了脚步。